第一章

大家都打着呵欠。“现在又去哪儿呢?”峻吉说道。

“这晌午时分,哪有地方可去呀!”

“让我们在美容院下车吧!”光子和民子说道。她们俩真可谓精力充沛。

峻吉和收都对她们俩在美容院下车没有异议。这样一来,留在车里的女人便只剩下了镜子一个人。光子和民子对于把镜子留在车里也并不反对。于是,峻吉和收便按照各自的一套作风简单地向她们点了点头。谁知她们却满心期待着从夏雄那儿听到温柔缠绵的告别,尽管夏雄并不是她们的男伴。夏雄果真没用辜负她们的希望。

时值1954年4月初下午3时许,峻吉开着夏雄的车沿着市内的单性道来回转悠。去哪儿呢?是啊,去某个人少的清净地方吧。在芦之湖消磨了两天的光阴,可就连那儿也是人满为患,更甭提眼前回到的银座了。

这种时候应该听听夏雄的意见:

“我曾经去月岛对面的人造地写过一次生,去那儿怎么样?”

大家一致赞同,随即便驱车赶往那里。

大老远就看得出来“胜闵(原文‘门’字里是‘共’)桥”一带车流不畅。“怎么回事呀?发生事故了?”收问道。不过就情形来看,像是吊桥向上升起的时间已经到了。峻吉禁不住咂嘴道:“去人造地就算了吧,这不,都快急死人了。”但夏雄和镜子却想瞧瞧从未见过的吊桥上升的情景,所以把车停在了很靠前的地方。大伙儿一个接一个地跨过铁桥部分上前观看。而峻吉和收却俨然一副毫无兴致的表情。

吊桥的中央部分是一块铁板,惟有这部分才会开启闭合。只见管理人员在它的前后两侧挥舞着红旗。被迫停下的车辆你拥我挤,人行道的前方也被一条铁链子挡住了去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还有不少暗自庆幸交通受阻而前来渔利的推销员和从餐馆出来送饭的小伙计等等。

通有电车轨道的铁板上什么都没有,黑黢黢的,鸦雀无声地躺在那儿。车辆和人群从两旁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它的动静。

不一会儿,铁板的中央部分霍然启动了。它徐徐昂起头颅,打开了裂缝。铁板逐渐升高,两侧的铁栏杆和横跨上面的铁拱门也随之升起,而它们柱子上的电灯依旧发出浑浊的火亮。夏雄觉得这一启动是那么美丽动人。

正当铁板就要达到垂直角度时,在两侧的轨道的凹陷处,只见无数的尘土扬起轻薄的烟雾,纷纷扬扬,最后坠落在地面上。两旁不计其数的铁钉所投下的影子渐渐缩短变小,最终与铁钉本身融合了。而两边栏杆的影子也渐渐缩小角度,动弹起来。待等铁板完全垂直之后,影子也随即岑寂了下来。夏雄抬起视线,看见一只海鸥轻轻地掠过了横卧着的铁拱门的柱子。

……这样一来,没想到在他们四个人的前方,高高耸立起一堵硕大的铁墙,一下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彷佛等了很久很久。当吊桥终于复原以后,去对面人造地的满腔兴致也早已荡然无存了。可眼下既然吊桥已经放下,就又不得不去——一种义务感似的东西占据了他们的心头。总而言之,每个人的头脑都因睡眠不足、旅途的劳顿和气候的温热而昏昏欲睡,不适于缜密地思考,抑或重新制定计划。反正目的地是大海,那就能到哪儿到哪儿吧。于是,大伙儿沉默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吞吞地踅回车内。

汽车驶过胜闵桥,穿行于月岛的街市中,最后又跨越了黎明桥。放眼望去,平坦的荒野一片青蓝,棋盘方格般的宽阔柏油路把原野整整齐齐地切割开来。海风扑打着脸颊。峻吉在美军设施一角的跑道边挂有“禁止入内”的标牌处停下了车子。远处美军宿舍的四周,有几棵白杨树在阳光下熠熠闪亮。

夏雄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从眼前的这片风景中感受到了一种幸福,他思忖道:我喜欢的就是废墟和人造地。他生性温和谨慎,所以对自己的种种感想从不诉诸言语。艺术上的见解并不因积留心际便会痛苦难捱,更何况这帮同伴在艺术见解上与他也无法沟通。而这一点却正合他意。

尽管如此,他的眼睛却从不懈怠地观察着。人工荒野对面的白色巨轮,还有此刻正从丰洲码头起锚出航,并且在烟囱上涂着白色“井”字的煤炭船等等,那一切无不显得井然有序、美丽祥和。而且这人工的、平坦的、几何学的土地和春意盎然的原野更是美不胜收。

突然间峻吉撒腿飞跑起来,他一直不停地跑着。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在原野尽头变得越来越小。

“打明天起训练就要开始了,所以那家伙正憋足了劲儿呐。对那种四肢发达,喜欢运动的家伙我可真是羡慕不已啊。”收说道。他是一个至今还捞不上正经角色的龙套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