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6/19页)

民子是大森山王一个殷实富裕的地主的千金小姐,只是凭着“兴趣”在酒馆里上班。她对工作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休息就休息。民子身上颇有些傻乎乎的地方,是一个达到病态程度的好心人,对谁说的话都尽往好的方面想。也多亏了她这种不可思议的人品,才幸免了因上当受骗而抱头痛哭的麻烦。谁也不可能欺骗民子。面对她这种轻信的人,竟敢趁人之危的男人也未免太令人扫兴了。所以,作为这种轻信的一大好处,便是她与那些多疑多虑的女人相比,尽管在免遭男人欺骗这一点上殊途同归,但在与男人的交往中却更具有轻松自若的优势。

民子和谁都能成为朋友,大臣也罢,菜店的推销员也罢,西洋人也罢。她是一个实证性的绝对和平主义的信奉者,以致于对下列问题大惑不解:为什么全世界的人不能手牵手围着地球大跳圆舞曲呢?她自己为人慷慨大方,也喜欢从别人那里接受东西。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闹不明白,物品和现金各具何种不同的意义。

关于男人?民子更是缺乏主见。不管对方是60岁的老头儿,抑或16岁的小伙子,她都承认他们各自的优点,把“坏人是没有的”这句话当作口头禅。这就播下了老是与光子争论不休的火种。光子只钟情于年轻男子,对男青年的魅力具有独特而精到的一家之言,比方说,男人的发型、眼睛、衬衫、鞋子、微微敞露的胸膛、言谈时的措辞、低头时肩膀的角度……而这一切对于民子来说,却没有什么意义。

与这种争论相比,镜子的兴趣爱好则显得别具一格。与其说她对男人身上洋溢着的魅力感兴趣,不如说她是一个情爱事实的收藏家。若是谈论魅力,那么仅有她自身的魅力就已经足够了。即使在空想之中,她也是自我本位主义,更喜欢想象那些迎面而过的男人从自己娇艳的倩影中所描绘出的大胆而淫荡的空想的地狱。本来可以坐汽车去的地方,她偏僻喜欢乘电车去,却又害怕电车过于拥挤,所以总是选择不挤也不空的时间带去乘电车。

大门口的门铃终于响了。“来了来了,”光子和民子大声叫道,并很快商量好千万不要流露出急不可待的表情。

两个青年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地进了屋子。嗅到三个女人身上发出的不同香水味,清一郎用阴郁的口吻说道:

“哼,好大的人味,好大的人味!”

说完,一下子在空着的壁炉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收坐到了长椅子上光子的旁边。

镜子喜欢清一郎那种食人族式的寒暄语,出于天真无邪的好胜心,她说道:

“我们三个人中你想先吃掉谁都行啊。”

不过清一郎并不是空腹而来的。

“什么,你要结婚了?!”

光子发出一阵怪叫,并在“结婚”这个词上倾注了最大限度的猥亵成分。

“对方的老头子很中意我,说我是一个明朗快活而又大有希望的青年。”

三个女人大肆抨击那个老头子缺乏看人的眼力。大家都想刨根问底地打听对方的情况,可清一郎却闭口不谈。无论如何这都算不上绯闻,不适于在这个地方高谈阔论。

副社长叫他一起共进了一次午餐。在东京会馆幽暗的西式小餐厅里,当谈到董事们在丸之内附近进午餐的话题时,副社长不经意地向他提出来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总之,对他很是满意。他的特技就在于能够给人以沉默寡言、城府很深却又明朗豁达的印象。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给予他人的印象颇为精通,与世间的教诲相反,他从一种不可思议的直觉出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了解社会本质的捷径与其说在于研究他人,不如说在于研究自己本身。这原本是女人的方法,但现今的社会要求年轻人的并不是做一个男人。

——一来到这里后,收便感到肌肉疙瘩在一点点地胀大着长时间不曾使用的肌肉正发出轻轻的呻吟,倾诉着钻心的疲惫。第二天早晨,身体的各个部分又会一齐发出疼痛的叫喊吧。这种不安的内部感受显得不可思议地新鲜,甚至带着快意。他能在自己的体内感到那种种子即将破土萌芽一般的东西。迄今为止一直不曾意识到的肌肉现在已开始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蠢蠢欲动。自己的内部明显地被分为灵与肉这两个彼此重叠的层面,彷佛自己正一点点地把精神向外掏出,并使它变质为肌肉。或许什么时候精神总会被全盘掏空化作肌肉的吧。他将成为一个彻彻底底只在外部被创造,只从外部被渗透的人,一个不具备心灵而只拥有肌肉的人吧……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梦想着不久将来有一个斗牛士般满身敏捷肌肉的男人坐在自己现在这个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