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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九月——这又是一个陈词滥调——翠克西交了一个男朋友。丹尼尔当然有过这种想象:当男友上门来接她去参加她的第一次舞会时,他若无其事地擦着手枪;在网上买贞操带……不过,在所有的这些想象里,他从未想过当自己看到一个男孩用他的手环绕着女儿腰际的画面,会让他想要狂奔到肺炸开。当那个男孩来到他家门口,他看到翠克西的脸充满光彩,用曾经看着自己的神情那样看他。一夜之间,在家庭录像带里即兴伴奏的小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狐媚起来。一夜之间,女儿的行为和习惯不再可爱,开始变得有点可怕。

他的太太提醒他,他把翠克西拴得越紧,她就会越反抗这令她窒息的束缚。劳拉说,正是因为喜欢与规则抗衡,她才开始和杰森约会。所以当翠克西和杰森出去看电影时,丹尼尔强迫自己祝她玩得愉快;她溜进房间跟男朋友私下讲电话,他没有到她的门口徘徊。他给她呼吸的空间,但不知怎的,这空间却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隔阂。

“嘿?!”翠克西叫道,打断了丹尼尔的沉思。他们前面的车子开走了,十字路口的交警猛烈地做着手势,指挥丹尼尔快将车子往前开。

“喔,”他说,“终于不堵了。”

翠克西握着车门把手:“可以让我下车了吗?”

丹尼尔乱摸着电动门锁:“三点见。”

“你不用来接我了。”

丹尼尔试着露出明显的笑容:“杰森会开车送你回家?”

翠克西拿起背包和外套。“对,”她说,“杰森会送我。”她用力关上卡车门,混进一大堆走向高中大门的青少年里。

“翠克西!”丹尼尔探出车窗喊道,惹得其他同学也转过头。翠克西的手在胸口握成拳头,好像紧握着一个秘密。她看着他,等着。

翠克西还小的时候,他们常常玩一个游戏。他在工作室里画画,她在旁边看他收藏着用来研究的一些漫画书。她会考考他:最牛的交通工具?丹尼尔会说蝙蝠车。翠克西答,差远了,神奇女侠的隐形飞机。

最酷的装扮?金刚狼,丹尼尔说。可翠克西投给了黑凤凰。

现在他向她倾身。“最炫的超能力?”他问。

他们一致同意的唯一的答案是:会飞。可这次翠克西看着他,仿佛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提起一千年前的愚蠢游戏。“我要迟到了。”翠克西说完迈步走开。

后面的车按喇叭了,但丹尼尔没有发动卡车。他闭上眼睛,试着回想他在她这个年纪时是什么模样。十四岁的丹尼尔在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打架、说谎、欺骗、偷窃,闹腾着想要逃离。十四岁的他,是翠克西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丹尼尔永远不会让她见到。

“爸爸。”

丹尼尔转头看到翠克西站在卡车旁边。她用手抓着打开的车窗下边,粉红色的指甲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能隐形。”她说。然后融进了后面的人潮中。

翠克西·史东已经做了十四天七个小时三十六分钟的隐形人,虽然她也没有刻意去计算时间。她像往常一样在学校里走动、微笑;假装听代数老师讲交换律;甚至和其他九年级的学生一起坐在学校的自助餐厅里。可是当他们嘲笑打菜阿姨的发型(或者没有发型可言)时,翠克西正望着自己的手。不知别人是否曾注意到,如果阳光从某个角度照射手掌,就可以透过皮肤,看见血管里头有东西在忙碌地到处活动。血球。她把这个词滑进嘴巴,像吮吸糖一样抵着脸颊内侧的高处,所以如果现在刚好有人问她问题,她就可以摇摇头,因为她无法讲话。

知情的学生(谁会不知道?消息像大火燎原那样流传开)都等着看她失去她小心维持的镇定。翠克西甚至无意中听到一个女孩打赌她何时会在公开场合崩溃。高中生是食人族,他们会当着你的面吞食你破碎的心,然后耸耸肩,给你一个该死的、歉意的微笑。

“优能牌”眼药水可以消除眼中的血丝,再把一种痔疮药擦在眼睛下面可以消肿,那种感觉有多恶心可想而知。翠克西早上五点半就起床,谨慎地选双层长袖运动衫和棉绒裤穿,把头发绑成一个凌乱的马尾。花一个小时让她看起来好像刚刚起床,好像一点都没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失眠。这些日子,她的整个人生都在想让别人相信她还是老样子,但其实她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她。

翠克西在一片嘈杂声中抵达走廊的尽头。储物柜像牙齿一样一开一合发出碰撞的声音;几个家伙对着学弟学妹吼着下午的计划;有人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扔进自动贩卖机。她进了教室,要自己坚强地挺过接下来的四十八分钟。心理学是她唯一和高三的杰森同班的课。这是节选修课,就好像在说:是你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