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曲

2005年12月23日

当你发现你的孩子不见时,你会感到胃很快发凉、两腿发软,一记蓝调低音重击心脏。孩子的名字像铁屑一样卡在齿间,你想用力呐喊却出不了声。害怕的声音像一只妖怪在耳边回荡:我最后一次是在哪里看到她的?她是不是走失了?谁可能带走她?然后,终于,你承认已经犯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吞下恶果,喉咙紧缩。

丹尼尔·史东第一次这样,是十年前他去波士顿的时候。太太劳拉要去哈佛大学参加学术研讨会,于是全家趁这个好机会去度假。当劳拉在参加专题讨论小组时,丹尼尔正推着翠克西的儿童车走在铺着鹅卵石的自由步道上。他们去公共花园里喂鸭子,到水族馆观赏有着黑色大眼睛的海龟跳水中芭蕾。然后,翠克西说她饿了,丹尼尔就朝芬威广场走去,那里有数不清的吃的。

那个特别的四月天,是入春以来第一个温暖到能够让新英格兰人拉开他们外套拉链的日子,那天让他们想起一年里除了冬季还有别的季节。除了很多排成蜈蚣般的学校队伍和以按相机快门为乐的观光客外,似乎整个金融区的人都涌了进来。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与丹尼尔年龄相仿的男人们,闻起来有股剃须水的味道。他们拿着希腊羊肉烤饼、杂烩汤和夹着咸牛肉的黑麦面包,坐在被称作“红衣主教”的已故NBA篮球传奇教练铜像旁的长板凳上,带着嫉妒的神情斜眼偷瞄着丹尼尔。

丹尼尔对别人的这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一位父亲独自照顾四岁的女儿,的确不寻常。女人看到他带着翠克西,会认为他太太过世了,或者他刚离婚。男人看到他会立即尴尬地将目光移开。但丹尼尔乐于当奶爸,即使拿全世界跟他交换,他也不屑一顾。他很享受按翠克西的作息表来安排他的工作。他喜欢她提的问题:狗狗知道它们没穿衣服吗?大人的监护权是一种打败坏蛋的威力吗?他喜欢翠克西只能坐在车子的儿童安全座椅上,但又想引起大家注意的时候,开口就叫“爸爸”?即使是劳拉在开车。

“你午餐想吃什么?”丹尼尔问翠克西,“比萨?汤?汉堡?”

坐在儿童车里的翠克西抬头看着他,她简直像她妈妈的迷你版,她们有着相同的蓝色眼睛和草莓色的头发。她对三种食物都点点头。丹尼尔把车抬上阶梯来到美食广场的中央,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油味、洋葱味和炒菜味,咸咸的海风味早已闻不到了。他决定给翠克西买汉堡和薯条,再到另一个摊头上替自己买海鲜拼盘。他站在摊头前排队,儿童车在队伍中分外显眼,像河流中的一块石头改变了人流。“一个芝士汉堡。”丹尼尔向厨师喊道,希望他听得到。厨师递给他纸盘,他歪着身子把皮夹从口袋里抠出来,决定不买自己的午餐了,不值得他再排一次队。他和翠克西可以一起吃。

丹尼尔再次把儿童车推进人潮中,想尽办法挤出去到圆顶篷下用餐。等了几分钟,一个坐在长桌前的年长的男士收拾他的餐盘后离开了。丹尼尔放下汉堡,把儿童车转过来,准备喂翠克西——可车里是个有着深色头发和皮肤的婴儿。婴儿一看到他便哇哇大哭起来。

跳入丹尼尔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婴儿为什么在翠克西的车里?第二个想法是:这是翠克西的儿童车吗?是的,它是黄色和蓝色相间的,上面印着一些相同的小熊图案。底下还有一个放东西的篮子。可奇哥公司一定卖出了上百万辆同样的儿童车,光是在美国的东北部就有数千辆。仔细看,丹尼尔发现这辆儿童车前面多了个塑料活动把手。翠克西的旧防护毯——以备发生危机时用的——没有折起来铺在最底下。

而现在就是发生危机时。

丹尼尔再低头看看眼前的婴儿,这不是他的孩子。他立即推着儿童车,跑向摊头。那里站着一个脸长得像卷心菜的波士顿警察和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丹尼尔用儿童车把群众像红海分开了欧亚和非洲大陆那样拨了开来。女人盯着儿童车,五六步冲了过来,把孩子从安全带后抱了起来,拥进怀里。丹尼尔想解释,可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却是:“她在哪里?”他歇斯底里地想,这是个露天市场,不可能封锁出入口,也不可能对这里的人们广播。已经过了五分钟,女儿可能被精神病人偷了,正一起搭地铁,去往波士顿最远的郊区。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辆儿童车——他的儿童车——翻倒在地,安全带解开着。翠克西上个星期已经会解开安全带了。那时候很滑稽——他们出去散步,她突然从车里站了起来对着丹尼尔,她洋洋得意地笑着,她能够聪明地自行离开儿童车了。她今天为了去找他,自己从儿童车里出来了吗?还是谁抓准机会,解开了她的安全带,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