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 Tennessee(第3/11页)

他们现在就坐在切罗基人从前的土地上,他说,那些红鬼父辈的土地,后来总统另做决定,下令他们迁出。拓居者需要这片土地,如果到了那时,印第安人还不了解白人的条约只是一纸空文,里奇韦说,那就活该他们倒霉了。他有些朋友当时就在军队。他们把营地里的印第安人围起来,妇女呀,小孩呀,还有能背走的不管什么东西,逼他们急行军,徒步前往密西西比河以西。泪水和死亡之路,有个切罗基的贤人后来给了它这个名字,这可真不是瞎说,也得亏那印第安人善于辞令,才说得这么好听。因为疾病和营养不良,更别提那年冬天了,那叫一个冷,里奇韦自己都记得,想起来就怕,好几千人送了命。等他们走到俄克拉何马,仍然有更多的白人守在那儿,死赖在印第安人应得的土地上,那是上一份毫无价值的条约里承诺过的。经一事,不长一智。但是今天从这儿开始,他们就算踏上了这条路。再往密苏里走,要比此前的行程舒服多了,路早让红鬼的脚丫子踩得结结实实。

“进步。”里奇韦说,“我表弟很走运,抽奖抽到了一块印第安人的地,在田纳西北部。种了玉米。”

科拉翘起脑袋,看着这一片废墟。“走运。”她说。

在来这儿的路上,里奇韦告诉他们,这场大火肯定是闪电引起的。浓烟弥漫天空,绵延几百英里,给落日染上了猩红和紫色,宛如绚丽的瘀伤。这是田纳西登场亮相,又如一头头神奇的野兽在火山内部纠缠。这是她第一次没有通过地下铁道穿州过省。隧道保护了她。伦布利站长说过,每个州都有每个州的可能,有自己的风俗。红色的天空让她对这片新土地上的规则生出了恐惧。他们迎着浓烟向前,落日让贾斯珀来了兴致,唱出一连串的圣歌,主题是上帝的怒火和恶人即将承受的耻辱。博斯曼没少为此光顾马车。

在火线边缘的城镇,逃难者让这里人满为患。“这么多逃出来的。”科拉说,霍默靠过来,挤了挤眼睛。离主街不远的一个营地挤满了白人,一家子又一家子,悲痛欲绝,凄惨无助,脚下堆放着奋力抢救出来的零星财产。一个个人形动物摇摇晃晃地在街道上行进,脸上带着错乱的表情,狂怒的目光,他们的衣服被火燎过,破布条子裹住了烧伤的地方。科拉对有色婴儿的尖叫已习以为常,他们尖叫是因为受苦,饥饿,疼痛,因为对负责保护他们的那些人表现出的狂躁感到困惑。现在听到这么多白人小孩的尖叫实在新鲜。她的同情留给了有色婴儿。

在杂货店,迎接里奇韦和博斯曼的是空荡荡的货架。店老板告诉里奇韦,分到土地的定居移民本想清除矮树,却引发了火灾。火势失去控制,带着无底的胃口在这片土地上肆虐,最后下了雨,才有所收束。一千八百万亩啊,店主说。政府答应提供救济,但没人知道救济什么时候能到。在任何人的记忆里,这都是最大的一场灾难。

里奇韦转述了店老板的话,科拉心想,原先的居民经历的野火、洪水和龙卷风想必更大。可他们已经不在这儿了,无法贡献出自己的经验。她不知道哪个部族把这片疆土称为家乡,只知道它曾经是印第安人的土地。哪块地不是他们的呢?她从不曾好好地学习过历史,但有时一个人的眼睛足以成为老师。

“他们肯定做了什么让上帝发怒的事。”博斯曼说。

“只要一颗火星跑掉,那就够了。”里奇韦说。

吃过午饭,他们在路边徘徊,白人们在马匹周围抽着烟斗,回忆旧时一次胆大妄为的经历。里奇韦老说他追科拉追了有多久,可是在把她送交特伦斯·兰德尔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并不迫切。这当然不是说她急着要和主人团聚。科拉脚步蹒跚,走进大火烧过的农田。她已经学会了戴着镣铐走路。真不敢相信竟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科拉过去总是可怜那些奴隶,绑在一起,穿成悲惨的一列,经过兰德尔家的地界。现在看看她吧。惩罚还不清楚。一方面,她曾多年没有受过伤害;从另一方面再看,不幸只是在等待时机: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脚镣下面的皮肤磨出了茧子。她走向黑树,白人没有理会。

此前她已经逃过好几次了。他们停下来补充给养,附近一支出殡的队伍让博斯曼分了心,她没跑出几米,就让一个男孩绊倒。他们给她加装了项圈,用两条铁链子连着手铐,像苔藓一样。这使她保持着乞丐或螳螂的姿势。男人们停下,到路边撒尿时,她又逃了,只比上次远了几步而已。她在黄昏时也逃过,在小河边,河水让她看到了行动的希望,却因为滑溜溜的石头而跌进水中,里奇韦狠狠抽了她一顿。她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