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富士

惠子打完电话回来,面露喜色地说:

“英夫说他马上就到这儿来。”

“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的饭。”

直子刚要站起身来,惠子连忙说:

“别着急。他呆会儿才出门呢。”说着,惠子打开化妆盒,对着镜子开始整起妆来。这使直子没有机会和姐姐开开玩笑。当直子将视线从姐姐那儿移向他处时,惠子低声自语道:

“结婚生活光靠一个人的姿色是维持不下去的。”

“你说什么?”

直子反问道。惠子没有答话,只是专注地望着小镜子中的自己。

姐姐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句话呢,直子真想问问。可她又觉得这个问题又不很好问。

直子感到惠子所说的指的正是她自己。姐姐是个颇为自信的人,面对自己的亲妹妹,说自己很美也并没有什么可怪的。不过,姐姐的那声音、那语调又分明是在自言自语,在发表一般的议论。

有时,那种表面说别人实际上讲自己的自语,其语言内所包含的情思更是发自讲话者的心底。

一般来讲,姐姐的话语并没有什么新鲜的意见。女人的美貌对维持结婚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对这点,直子听到也见到过几例事实。她十分清楚。拥有一个美貌的妻子,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其夫其妻似乎都令人羡慕。但是,当人们进入到这对夫妇的实际生活中时,就会感觉美貌并不足以维持家庭永久的平和。

不过,那些在人们眼里是美的,同时自己也觉得是美的女孩子在进入结婚阶段时,她们还是幸福的。这似乎是无可争辩的。可是,姐姐结婚近在眼前,却开始把自己的美视做未来不安的种子。她的自言自语确实使直子心里一惊。

姐姐处事为人从来都是任性自负、随心所欲,可现在却把自己内心的复杂情感隐存在自语之中透露出来。想到这里,直子感到心里十分沉重。既然姐姐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安,那么作为妹妹,直子也就不能将这普通的话语当做普通的话语来听了。

惠子的未婚夫莫夫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物。他和惠子所不同的是,他是独生子,而且莫夫的父母为他们建造了新居,他生活充裕,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自己所喜欢的汽车。而惠子的母亲为惠子的婚礼却东挪西借,费尽了心思。与竹岛家相比,他们确有天壤之别的差距。结婚之后,惠子他们在生活上大概不会有任何困难的。但是,惠子却要在结婚之前,去做莫夫、英夫的母亲所厌恶的时装模特,尽可能去赚些钱。这自然有赚钱帮助母亲,挣些自己的零花钱的单纯动机。但直子却怀疑,除此之外姐姐的所为大概还是出自对真山家族的复杂的反抗心理。

刚刚决定了加入模特组织,惠子就把英夫叫到这里,这难道不是这种心理的表现吗?

“你准备和英夫先生讲吗?”直子问。

“不讲。”

“他总要知道的。”

“大概会的吧。”惠子不在意地说。

“结婚以后就不干了吧。你明明知道干不了多久,还要和模特组织签约,这行吗?”

“结婚辞职,这也是没办法的。对于女人来讲,这是一个绝对的理由,什么时候都讲得通。”

“可是,你这是已经定好了的嘛。”

惠子没有答话。

“咱妈要是知道你到这时候又突然干起这个来,肯定更难受的。”

“咱妈以前可不是这种性格,是吧?”

惠子有意转移了话题。

不过,惠子所讲的,也是母亲常对女儿们说的。

“咱妈以前不是这样。和咱爸结婚以后,人才完全变了。”

如今,宫子表面上看起来文静、温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可当年却是性格火爆、喜爱热闹的人。

“我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看戏,参加节日活动,愿意到人群热闹的地方去。我还常去参加舞会呢。你爸他最讨厌这个。”

女儿们长大后,母亲时常向她们提起这些。

“就连吃饭,我喜欢的,你爸就不爱吃。我的舌头也就渐渐地变了,慢慢地也就随着你爸吃起来了。人真怪啊。可你爸爸他就不太注意这种事儿。就说早晨喝的酱汤里的配料吧,他一直以为是按我的喜好配的呢。”

母亲在她那顺从适应的背后隐存着难以消失的不满。惠子、直子都能理解到这一点。

“战争结束后,你爸的公司有一段时间很不好过。有一次,我好不容易筹集到了买配给米的钱。可是,书店的人来要钱,说你爸在他们那儿订了西文的书。你爸他就不知道他究竟有钱还是没钱。真让人感到奇怪。我让他拿出钱来,他就绷起脸,真让人害怕。从那以后,我就养成了背着他筹措钱的毛病。你爸反而觉得我这个人生性懒散。其实,对你爸来讲,我这个人用起来多么方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