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

在病房安顿下来不久,高滨博士就前来探望。

据护士介绍,高滨博士查房,一周也只有一次。何况要请博士执刀做手术这种事,若非幸运或受特别关照,根本无法指望。

年轻医生和护士们对博士的态度显得毕恭毕敬,着实令阿岛吃惊。

毫无疑问,由于跟礼子家的关系,博士才主动为初枝悉心诊治。

尽管如此,阿岛不能不想到不可思议的缘分。

“嗬,简直就像花店。”

博士快活地笑着走进来。

“这很好。因为是第一次看得见东西,作为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印象,一下子让她看见这么多花。”

正春羞红了脸。

博士用鼻子闻闻那些花香,用手轻轻地触摸触摸,说:

“把绷带取下让她稍稍看一下吧?不,还是等到明天欣赏为好。要是过分激动而无法安静下来,那可就糟啦。”

接着,他坐到初枝旁边亲切地问:

“疼吗?”

“不疼。”

“唔?会有一点的……肚子饿得够戗吧。可以喝点牛奶或葛粉汤这些东西。”

说着,又回过头来对阿岛说:

“不过,要绝对安静。今晚请通宵值班,在她睡着时无意中手碰到眼睛可就麻烦啦。这一点要充分注意……也有把手绑到床上的。”

阿岛出去买葛粉。

“刚才确实看见了吗?”

“是的。”

“清楚?”

“是的。”

然而,什么叫看得清楚,初枝并不懂得。

“看见了什么?”

只见这世上洒满了光辉。

手术室漆白的天窗、博士的脸和手,也许这些都已映入她眼中,但印象最强烈的是明亮的光线。

“你兴许可以不戴眼镜。”

“她要戴眼镜?”

正春好像有点不服气。

“对。一般情况下,摘除水晶体折射力将会下降,即会成为强度远视。要戴凸镜片的眼镜。因此,如果是十八D至二十D的近视患者,摘掉水晶体反而恰好变成正常视力。总之,要等以后再检查,她是强度近视。”

“给初枝戴什么眼镜,这怎么行。”

“可是,美貌的姑娘戴副眼镜,这也挺好啊。”

博士搭了搭初枝的脉。

“心脏跳得很欢哪,你要让心情平静些。”

“是。”

“现在你最想看见什么?”

已约定今生第一眼最先看见正春。初枝双颊泛起红晕。也想看见母亲。但是这种话难以启齿,就说。

“我想看一看什么样的东西叫美。”

“美?确实。”

博士点头微笑。

“什么样的东西叫美,我也想听听。”

高滨博士边用心玩味着初枝的话,边透过窗户眺望了一会儿天空。

“确实我们也很想听你讲讲对最初看见的这世界的印象,甚至可以把眼科的医生和学生都集中起来请你演讲。”

“不过,先生,这种事情不是并不稀奇吗?”

礼子这样说。

“嗯。论白内障这种手术是这样的。但是像她这样的人却很罕见。看上去像她这样纯真的人,在眼睛看不见的人中间是没有的。简直如同一张白纸。清澈的试验液也会一下子就变色……”

说到这里博士猛然打住。大概已发觉讲得太过分,便急忙换一种口吻说:

“白内障手术好像很早以前就有了。从与基督生活的时代相差不多的古代就已经开始。”

“是基督第一个做的吗?”

“他是上帝,用不着做手术这样的麻烦事。只要他讲一声有光就行,只要他说一声有神光马上就有光。请视神光为善。因为是上帝的孩子嘛。在古代或将水晶体剥落到眼球后面去,或在眼中将其切碎,或吸出来,像现在这样的手术方式,最初是法国的一位名叫杰克达彼尔的名医做的,这也是在二百年前的马赛,想起来了,是在1745年8月8日……”

阿岛买到葛粉和牛奶回来了。

博士还在仰视着天空,说:

“已是一派凄凉的冬天景象。兴许还是在长出嫩芽、花开的春天做手术,让她认为这世界是美丽的为好。但是,树木和花用手触摸也可感觉得到。天空是无法猜测的吧,像星星什么的……”

“是的。她好像对从天上降下来感到不可思议。在下雪天,天气非常寒冷却站在屋外,对着天空张开双手。她就是那样子看雪的。”

阿岛边溶化葛粉边说,“虽然失明,小时候却很喜欢跑到河里去。大概她认为像人这样有生命的东西在活动是理所当然的,对水在流动好像感到非常高兴。”

听者心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位失明的女童站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伫立在雪中,在触摸无法看见的自然界的生命。这情景既令人感到可爱又深感悲哀。

正春等人真想猛地紧紧抱起那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