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波多里诺进行清算

波多里诺和波伊迪抵达了竞技场前面的空地。这时候火势已经开始蔓延,大群吓坏而不知逃往何处的帝国公民四处奔窜,因为有人大叫十字军从这边来了,有的大叫从那边。他们找到了那栋房子,撬开一扇用一条脆弱的铁链锁起来的门,点燃博伊阿孟多为他们准备的火炬,然后进入地道。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条地道显然是从竞技场通往君士坦丁城墙。接着他们爬上一道浸染了湿气的楼梯,并开始闻到一股尸臭。那并不是新殓的尸臭,应该怎么说呢?那是一种恶臭中的恶臭,腐败之后又干缩的尸臭。

他们进到了一条通廊,两侧的墙上(可以看到另外又开了许多地道)凿了许多紧密并列的坑洞,并住了一大群栩栩如生的死人。这些绝对确定已经没有生命的尸体,穿戴整齐,笔直地站在坑洞里——背后肯定支撑了铁架。但是时光并没有完成腐化的任务,因为这些皮革颜色的干瘪面孔、露出一种缺牙冷笑的空洞眼眶,仍然给人一种活生生的印象。他们眼前并非一具具的骨骼,而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一吸再吸,内脏已经完全粉碎,但是不只骨架,还包括了皮肤,或许还有一部分的肌肉仍原封不动的躯体。

“尼塞塔大爷,我们闯进去的是一个地下墓穴。几世纪以来,卡塔巴特的修道士一直将弟兄的尸体放在里面而没有埋葬。结合了泥土、空气,以及地下灰岩壁渗出来的某种物质,这些尸体几乎完整地被保存下来。”

“我以为这种习俗已经没有人使用,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卡塔巴特的墓穴,这表示这座大城市里还有许多我们完全不知道的秘密。不过我曾经听说过从前的修道士,为了帮助大自然完成这项工作而采用的方法,他们让弟兄的尸体在石灰液当中浸泡八个月,接着抬出来用醋清洗,风干几天之后穿上衣服,然后放进坑洞里,好让此地含有香脂的空气帮助他们完成干燥的永生。”

沿着这一排穿戴着祭服,就像准备举行礼拜仪式,以苍白的嘴唇去亲吻圣像的修道士向前走,他们看到的面孔当中,有的挂着禁欲的笑容,有的因为被虔诚的幸存者贴上胡子,所以看起来如生前一般庄严,有的被盖上眼皮,让他们就像沉睡一般,还有的已经干缩到剩下头骨,却还有几片固执的皮肤贴在颧骨上面。有几具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时间已经完全变形的尸体,看起来就像大自然的奇迹,或是被产下来的畸形胎儿一样,非人类的干瘪轮廓,不自然地凸显在印了枝叶图案而已经褪色的祭披上面。那些祭披看起来似乎绣了花,只是绣上去的东西早已经遭到岁月和地下墓穴的蛀虫啃蚀殆尽。另外还有几具身上的衣物散落到地面的尸体,几个世纪的岁月早已经让布料瓦解成碎屑,而褴褛的衣饰下面出现的是可怜的瘦小身躯,以及一根根由鼓面般的皮肤紧紧包住的肋骨。

“如果是虔诚之心酝酿出这种神秘的仪式,”波多里诺对尼塞塔表示,“那些幸存者可算是非常残酷,才会硬将死者的记忆塑造成一种持续性、压迫性的威胁,而不是尝试为活着的人与死亡之间寻求一种和解。一个在墙内盯着你,告诉你我在这里,也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的人,你如何为他的灵魂祈祷?如果这些臭皮囊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而且日益激变,你如何期待肉身复活,期待肉身在大审判之后变容?我这辈子非常不幸地见过许多尸体,但是一旦分解于大地之后,我至少可以期待它们有朝一日像朵玫瑰一样地鲜红绽放。如果大限之后,在天上走动的人都是这个模样,那我觉得地狱可能还比较值得去,你会遭大火焚身,会遭四马分尸:至少看起来和凡间有些类似。对人类的四种结局[1]没有我敏感的波伊迪,试着去瞧一眼这些尸体的阴部变成了什么模样,但是如果有人让你看到眼前这些东西,你又怎么能抱怨其他的人出现那样的念头呢?”

走到这些地道的尽头之前有一块圆形的空地,天花板的拱顶往上伸出了一根管道,而透过这根管道,可以清楚地看到当天下午的天空。显然那是凸出地面,用来作为通风口的一口井。他们熄掉手中的火炬,这个地方于是不再由火焰照明,那一片洒落在坑道里的苍白亮光,让修道士的尸体更令人觉得不安。笼罩在白昼当中,他们看起来似乎就要苏醒过来。波伊迪赶紧比划了一个十字。

他们一路走过来的地道,最后终于止于他们第一次见到左西摩那个地窖外围的一条回廊。他们踮着脚尖慢慢移近,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灯光。那座地窖就像那一天晚上一样,由两支三脚灯座照亮,惟一的差别是少了左西摩用来招魂占卜的圆形水池。紧张兮兮的波罗内和奇欧这时候已经等在圣像屏前面,而波多里诺建议波伊迪假装和他们来自同一条路径一样,从圣像屏两侧的柱子之间进去。他自己则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