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页)

“小伙子,你确实是个傻瓜,”他说。“你那白人什么也没教给你,而你天生的聪明才智又没能起一点儿作用。你们这些年轻黑人是怎么啦?我本以为你知道在这里该如何处事。哪晓得你连实际如何和该当如何之间的区别也不了解。老天啊,”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民族会落到什么地步呢?嗨,你爱告诉谁就告诉谁吧——坐下……喂!坐吧,先生。”

我迟迟疑疑地坐下了,既感到气愤又感到迷惑不解,心里怨恨自己这般驯服。

“你爱告诉谁就告诉谁吧,”他说。“我不在乎。我绝不阻止。我不欠任何人的情,孩子。谁?黑人?黑人并不掌管这所学校,对其他事情也无权过问——难道连这一点你也不了解?先生,黑人不掌握这所学校,白人同样也没有控制这所学校。诚然,他们资助这所学校,可是是我在控制这所学校。我是个重要黑人,如果情况需要,我可以和任何一头绒绒短发的黑人一样高声叫唤‘是,先生’,然而我仍然是这儿的君主。至于在其他方面显得如何我毫不在乎。权力不用炫耀。权力在于信心,在于自信,在于自己决定行止,在于自我鼓励、自我辩解。你有了权力就会了解权力是怎么回事。让黑人窃窃私笑,让穷白人放声嘲笑吧!可那都是事实,孩子。我假惺惺地讨好的也只是些白人里的大人物,即使这些人,与其说他们控制了我,倒不如说我控制了他们。这就是权力的格局,孩子。我在操纵一切。你就想想这些吧。你反对我,就是反对权力,反对富有白人的权力,反对国家的权力——也就是说反对政权!”

他停了下来,好让我仔细领会他这番话,可是我却等他说下去,心里气极了,连感觉也麻木了。

“我要告诉你一点儿你们社会学老师不敢讲的事情,”他接着说。“假如没有像我这样的人办这样的学校,就没有那南部,也没有北部,甚至没有这个国家,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国家。孩子,你把这点想一想吧。”他又大声笑了。“你擅长演说,善于学习,我本以为你该有点见识。哪知道你……好吧,你干吧,去见诺顿吧。你会发现他也要处罚你;这点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但他会处理你。因为他清楚我懂得什么对他最有利。你是个受过教育的黑蠢蛋,孩子。这些白人有报纸、杂志、电台、发言人来传播他们的主张。他们要向世界撒谎,他们可以头头是道地把谎言说成真理;我要是告诉他们你在撒谎,他们会这样告诉全世界,即使你能证明你说的是实话也无济于事,因为这是他们爱听的一种谎言……”

我又听他尖声笑了起来。“你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孩子。在别人眼睛里你压根儿就不存在——这你可明白?那些白人告诉大家该如何思考,当然像我这样的人是例外,我还告诉他们该如何思考呢;这就是我的生活,我告诉白人该怎样看待我所了解的事情。你感到吃惊吧,是不是?啊,情况就是如此。这是一桩肮脏交易,我自己也并不完全喜欢。可是听我说:这交易并不是在我手上成交的,而且我知道我也不能加以改变。可是在这笔交易中我却捞到了地位。为了保全我的地位,我不惜让国内所有的黑人一个早上都在树上吊死。”

此刻他两眼直盯住我,他说话的声音富有感情而又非常真诚,好似在作忏悔,说出了一桩我既无法相信又难以否认的闻所未闻的怪事,冷汗像冰川解冻似的暗淡打我脊梁骨上往下流。

“孩子,我可不是随便讲的,”他说道。“取得今天的地位,我得有坚强的性格,明确的目标。我得耐心等待,精心策划,四处奔波……是啊,我还得像个黑鬼!”他说完又怒气冲冲地加了一个“可不是”!

“我甚至并不以为值得下这一番功夫,但是我毕竟取得了今天的地位,而且我要保持这个地位——比赛中你打赢了,你得了奖,你总想保持它,保住它;这成了你唯一要操心的事了。”他耸了耸肩。“人到晚年才赢得地位,孩子。你干你的吧!把事情的真相去告诉别人吧;拿你的真相和我的真相比比看,要晓得我说的话就是真理,是更为广泛的真理。你检验检验看,你试验试验看……我开始谋事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呢……”

可是我不再听他说了,眼睛里也只看到他那金丝眼镜的边在闪闪发光。那副眼镜仿佛是在他令人厌恶的言词的海上浮动。真相,真相,什么是真相?我要是把真相讲出来,我的熟人,甚至我的母亲都不会相信。我想,也许到明天我自己也不相信了,连我自己也……我无可奈何地瞧着写字台的纹理,然后我的视线越过了他的头,落到了他椅子背后的奖杯架上。架子的上方有一幅奠基人的画像,两眼不置可否地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