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说谎,先生?叫我对他说谎,对一个校董说谎?”

他有点儿痛苦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我挑了一个有头脑的孩子,”他说。“你可知道,你的行为已经危及我们学校了?”

“可是我只是想讨好他……”

“讨好他?亏你还是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哎呀,就是棉花地里最笨的黑杂种也晓得,讨好白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对他撒谎。你在这儿受了些什么教育?究竟是谁叫你带他去那儿的?”他问道。

“是他叫我带他去的,先生。没有别人。”

“别对我撒谎!”

“这是事实,先生。”

“我警告你,说老实话,是谁出的主意?”

“我发誓,先生。没有别人要我去。”

“黑鬼,这可不是你撒谎的时候。我不是白人。给我说实话!”

就好像他打了我一拳。我眼瞪着写字台对面,脑子在想:他居然叫我这个……

“答话,小伙子!”

他这样叫我,我琢磨着。我看他两眼中间绽出的一根青筋在跳。我在思考:他竟这样称呼我。

“我不愿意说谎,先生,”我答道。

“那么跟你交谈过的那个病员是谁?”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先生。”

“他说了些什么?”

“我不能全部回忆起来了,”我低声答道。“他在胡言乱语。”

“说,他说了些什么。”

“他认为他在法国住过,是一个了不起的医生……”

“说下去。”

“他说他相信白人都是对的,”我接着说。

“什么?”他的脸骤然一抽,像一潭污水表面开裂了。“而你相信了,真的相信吗?”布莱索博士说,竭力抑制住一阵狞笑。“那么,你信不信呢?”

我没有回答,心里在想,你,你……

“他是什么人,你以前可曾见过他?”

“没有,先生,我没见过。”

“他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我不清楚,先生。”

他把桌子一拍,说:“这是黑人学院!小伙子,难道你就只知道在半个小时里毁掉一所花了半个多世纪才办起来的学院,别的都一无所知吗?他的口音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

“他说起话来像个白人,”我说,“只是他的口音听起来和我们一样是南方人……”

“我要调查他,”他说。“这样的黑人必须关起来。”

校园里传来逢刻报时的钟声,而我内心的某种情绪使这钟声显得很低沉。我不顾一切地对他说:“布莱索博士,非常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去那儿,只是后来事情弄得没法收拾了。诺顿先生了解这事的原委……”

“小伙子,听我说,”他高声嚷道。“诺顿是诺顿,我是我。他可能以为自己心满意足了,可是我知道他并没有!由于你缺乏判断力,学校将蒙受无法估量的损失。你没有提高我们民族的威望,你给它抹了黑。”

他眼睛盯住我,仿佛我犯下了难以想象的弥天大罪。“你难道不知道这类事情我们是不能容忍的?我给你一个机会服侍我们的一个最好的白人朋友,一个可能给你带来前途的人物,可是你反过来将整个民族拖进了泥坑!”

蓦地,他把手伸到一叠文件下面,拿出一只奴隶制时期的脚镣。他骄傲地管它叫“我们进步的象征”。

“你得受处分,小伙子,”他说。“任何推托和借口都没有用。”

“可是你答应过诺顿先生……”

“我知道的事用不着你在这儿跟我讲。不管我说过些什么,作为这个学校的领导人,我不能对你的行为听之任之。小伙子,我要叫你滚蛋!”

他把脚镣往台子上一扔,一定是在这个时候,他说了这番话,因为突然间我俯身凑近了他,愤怒地喊了起来。

“我要告诉他,”我说。“我要去找诺顿先生,告诉他你对他对我都撒了谎。”

“什么!”他说。“你敢在我的办公室里威胁我……?”

“我要告诉他,”我扯着嗓子喊道。“我要告诉所有的人。我要跟你斗。我发誓,我要斗。”

“好啊,”说着他就往椅背上一靠,“万万没有想到!”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头又缩回到暗处。只听得他一声尖笑,像是愤怒中的叫喊;然后他又把头伸到了前面,于是我看到了他的笑容。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就向门口走。这时听他在我背后气急败坏地喊道:“等等,等等。”

我掉转身,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手托住他那大脑袋,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好啦,好啦,”他边说,边摘下眼镜,揩了揩眼泪。“好了,孩子,”他的声音说明他既感到好笑又希望和解。我好似在履行什么兄弟会的入会仪式,不知不觉地又往回走了。他注视着我,虽然在笑,可是笑中包含着痛苦。我的眼睛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