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6页)

“啊,失陪啦。”

有人歪歪倒倒地回去了,又有新的客人慢吞吞进来,对上原先生微微点点头,挤坐在人堆里。

“上原先生,那个地方,上原先生,那个地方呀,就是有啊啊啊的那个地方,那应该怎么说才好呢?是啊、啊、啊吗?还是啊啊、啊呢?”

一个人探着身子向他请教。我记得,他就是在舞台上见过的话剧演员藤田。

“应是啊啊,啊。啊啊,啊,千鸟的酒好便宜。”上原说。

“光惦记着钱。”小姐说。

“‘两只麻雀卖一分银子’,是贵了,还是贱了?”一个青年绅士说。

“也有‘一文不剩全都还清’这种说法,还有挺烦琐的隐喻:一个给了五千,一个给了二千,一个给了一千。看来,基督算得很细啊!”另一个绅士说。

“而且,那家伙还是个酒鬼呢。《圣经》里竟然有那么多关于酒的比喻。可不是,你看,《圣经》里说他是个好酒的人,而不是喝酒,是好酒之徒,也就是酒鬼无疑了。总能喝上一升酒吧。”另一个绅士接上话头儿。

“算了,算了,啊啊,啊,你们慑于道德,借着基督作为掩护。千惠小姐,喝,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

上原先生和那位最为年轻、美貌的小姐,咔嚓一声用力碰了杯,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滴落下来,濡湿了下巴颏。他气急败坏地用手掌胡乱抹了一把,接连打了五六个大喷嚏。

我悄悄站起,走进隔壁的屋子,向病弱的苍白而干瘦的老板娘打听厕所在哪里,回来经过那间屋子,刚才那位最年轻美貌的千惠小姐,站在那儿似乎正等着我。

“你不饿吗?”她亲切地笑着问,“哦,不过,我带面包来了。”

“没什么招待的。”病恹恹的老板娘,懒洋洋地横坐在长火钵旁边说道,“就在这间屋子里用晚餐吧,陪伴那帮子酒鬼喝酒,一个晚上也甭想吃饭。请坐吧,坐这儿。千惠小姐也一起来。”

“喂,阿娟呀,没有酒了。”隔壁房间的绅士喊道。

“来啦,来啦。”

那位叫阿娟的女佣从厨房里走来,她三十岁前后,穿着雅致的条纹和服,手中的木盘里盛着十几只酒壶。

“等一等。”

老板娘叫住她。

“这里也放两壶。”她笑着说,“我说阿娟呀,真是对不起,你去后街蔫屋那儿要两海碗面条来。”

我和千惠排排坐在长火钵旁,在火上烤手。

“盖上被子吧。天冷啦,不喝一杯吗?”

老板娘将铫子里的酒倒在自己的茶碗里,然后又向另外的茶碗里也倒了酒。

接着,我们三个默默地把酒喝了。

“你们很厉害呀!”老板娘不知为何带着神秘的语调说。

传来哗啦哗啦开门的声响。

“先生,我带来啦。”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喊道,“我们公司经理很不好说话,我要两万,黏缠老半天,才给一万。”

“是支票吗?”上原先生沙哑着嗓子问。

“不是,是现金,对不起。”

“好,也可以,我开张收据吧。”

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其间,全场干杯的歌声一直没有停止。

“直君呢?”

老板娘一本正经地询问千惠,我一下子蒙了。

“不知道,我又不是直君的看守。”千惠慌了神,无可奈何地涨红了脸。

“这阵子,是不是同上原先生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呢?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呀。”老板娘平静地说。

“您是说他很爱跳舞,说不定爱上舞女了吧?”

“直君这个人,又酗酒,又玩女人,真是难办呀!”

“还不是上原先生给调教的?”

“不过,直君这个人本质不好。那种破落户的公子哥儿……”

“这个,”我微笑着插话。我想,要是默默不语反而对他们俩有失礼仪,“我是直治的姐姐。”

老板娘吃了一惊,又仔细瞧了瞧我。

“怪不得脸长得很像,刚才站在土间的暗处,我一看吓一跳,还当是直君呢。”

“是吗?”老板娘改变了口气,“这么个腌臜的地方,真是难为您啦。这么说,您和上原先生很早就认识?”

“嗯,六年前见过面……”我一时说不出话,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让您久等了。”女佣端来一碗乌冬面。

“吃吧,趁热。”老板娘劝道。

“不客气了。”

我的脸沉浸在乌冬面的热气里,刺溜刺溜吃起来。眼下,我尝到了一生中最最悲惨的滋味儿。

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格罗丁,格罗丁,唏溜唏溜唏。上原先生低低地哼着这个曲子,走进我们的房间,咕咚一声盘腿坐在我的身旁,默默地交给老板娘一只大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