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6页)

简单地吃罢早饭,我去整理烧剩下的那堆木柴,这时,村中唯一旅馆的老板娘阿笑,从庭院的柴门一路小跑地走过来,眼睛里泪花闪闪。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啦?我可是刚刚听说。昨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

我小声向她道歉。

“什么对不起呀,我问你,小姐,警察怎么说?”

“他说没事儿。”

“嗯,那就好。”

看她的表情,打内心里为我们高兴。

我同阿笑商量,该以怎样的方式向乡亲们表示感谢和歉意,阿笑说,还是使点儿钱吧。接着,她告诉我哪些人家是一定要走一走的。

“不过,小姐要是不愿意一个人单独行动,我可以陪你一道去。”

“还是一个人去好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可以的话,还是一个人去为好。”“那就一个人去吧。”

然后,阿笑帮助整理了一下烧过的木柴堆。

收拾完毕,我向母亲要了些钱,用美浓纸(2)每一百元包成一包,每一纸包上都写上“道歉”的字样。

最先去村公所,藤田村长不在,把纸包交给值班的姑娘了。

“昨晚上实在太对不起啦,今后一定注意,请务必原谅,并请向村长问好。”

我对她表示了歉意。

接着去大内消防团长的家,大内先生走出门口,见了我默默地显现出凄凉的微笑。不知为什么,我真想立即哭起来。

“昨晚实在对不起。”

我说罢赶紧告别了他家,一路上泪流不止,面孔一塌糊涂,回到家里,到洗脸池洗了洗,重新化好妆,到门口穿鞋正要出门去。这时,听到母亲走过来问道:

“还要外出吗?”

“嗯,还有好多家呢。”

我抬起头回答。

“真难为你啦。”

她声音低沉地说。

借助母爱的力量,这回一次也没有哭,家家户户全转了一遍。

到区长家,区长不在,他的儿媳妇出来,一看到我,首先哭了起来。接着到警察家里,二宫警察对我说“很好,很好”,碰到的人们一个个都很亲切。接着再去邻近的人家,大伙儿同样报以同情和安慰。唯独门口西山家的媳妇,已经是四十开外的婆子了,只有她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三道四。

“下回可得当心,我不知道什么皇族什么贵族,看到你们那种小孩过家家的生活方式,实在是捏着一把汗呢。两个孩子一起过日子,过去一直没失火,已经够奇怪的喽。今后可得多多注意才是。就说昨晚上吧,你瞧,要是风再大一些,整个村子都要烧光的!”

当时,下边农家的中井先生跑到村长和二宫警察面前为我讲情,说连小火灾也算不上;只有这位西山家的媳妇,站在篱笆墙外头,大声嚷嚷:“浴室烧光啦,锅炉的火没拾掇好。”不过,我从西山媳妇的怨气里感受到真实。她说得完全对,我对西山媳妇没有丝毫的怨恨。母亲开玩笑说,木柴就是为了着火用的,那是为了安慰我。但是,当时要是风大,正如西山媳妇所言,整个村子也许会烧光,要是那样,我就会死,想表示忏悔也来不及了。我死了,母亲恐怕也活不下去,也会给死去的父亲脸上抹黑。如今虽然不再有什么皇族、华族了,但即便灭亡,也决心要华丽地灭亡!发生火灾就用死来忏悔,这种可怜兮兮的死法,死也死不利索啊。总之,应该更坚强些。

第二天,我到田里干活,下边农家中井先生的女儿时时过来做帮手。打从发生了火灾这类丑事,我觉得体内的血液稍稍变得黑红了。从前,我的胸中居住着恶意的毒蛇,这回血色微微有些改变,感觉逐渐成为一个粗野的乡间姑娘了。即使和母亲一块儿坐在廊缘编织毛衣,也会使我感到异常憋闷,不如到大田里翻土什么的更觉得快活些。

这叫体力劳动吧?这种力气活儿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我在战时被征用,参加过基建劳动。如今穿着的下地的粗布袜子,在当时都由军队分发。这种下地的粗布袜子,当时有生以来第一次穿用,亲身体验到鸟雀、野兽等在地面上赤脚行走的轻松、舒畅,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战时幸福的记忆,只有这一件。细想想,战争实在是要不得的。

去年,平安无事。前年,平安无事。在那以前,也平安无事。

这般有趣的诗句,战争刚结束时,刊登在一家报纸上。确实,眼下回想起来,一方面觉得发生了种种事情,但同时又感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对于战争的回忆,我既不愿意谈论,也不愿意倾听。那么多人死了,还是那样陈腐、无聊。但是,我还是那样随心所欲吗?我被征用,脚穿粗布袜子,参加基建劳动,只有这件事,我不认为陈腐。虽说感到十分厌烦,但是,我多亏参加了基建劳动,身体才会这般健康。即使现在,有时我也会想到,生活中一旦遇到困苦,那就再去参加基建劳动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