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过了头(第19/21页)
这次横渡的时候,波浪有点汹涌,不过她没有晕船。她还记得那颗药,不过已经用不着了。船上一定是保暖的,有人开始脱掉严冬的外套。可是她还在打战,也许会打冷战的。穿行丹麦的这段旅程,她的身体汇集了如此大量的寒冷。寒意在她体内储存。这会儿,可以释放出来了。
开往斯德哥尔摩的火车如约等候在繁忙的赫尔辛堡港,相比河对岸那个名字类似的火车站,这里大了很多,也活跃了许多。瑞典人也许不会对你微笑,但至少给你提供的信息是正确的。行李搬运工来取她的行李,她在找硬币的时候,他就提着包,站着。她取出一笔不少的硬币放在他手里。她以为他是丹麦人,她再也用不着丹麦硬币了。
丹麦钱。他把硬币全还给了她,用瑞典语说:“这东西没用。”
“我只有这东西。”她叫了起来。她同时发现了两件事。她的喉咙好多了。她真的没有瑞典钱。
他把她的包放下来,走了。
法国钱。德国钱。丹麦钱。她唯独忘了瑞典钱。
火车吐出了蒸汽。旅客都在上车。她还站在自己的困境里。她提不动行李。但要是她不提上行李,行李就只能丢在这里了。
她抓住行李上各种各样的带子开始跑。她东倒西歪,气喘吁吁,胸口一阵阵地疼痛。行李在她的胳膊下面敲打她的双腿。要爬台阶了,要是她打算停下来喘口气,就来不及了。她爬上台阶,自怜自艾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急切地恳求火车不要开。
火车没有开。列车员探出身体,一只手紧抓住门,另一只抓住她的胳膊,以某种方式拽住了她的行李,把她外加行李一起拽上了火车。
一旦得到解脱,她便开始咳嗽了。她试图把胸口的什么东西咳出来。她胸口的疼痛,咳出来。把疼痛和紧张咳出喉咙来。不过,她得跟着列车员去找自己的包厢。在一阵阵咳嗽的间隙,她得意洋洋地笑。列车员往一个包厢里看了看,里面已经坐了人。然后把她带到了一个空包厢里。
“你太棒了。要不是你帮我,我就上不来了。我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她喜气洋洋地说,“我没钱。没有瑞典钱。其他钱都有,就是没有瑞典的。我只能跑,我都没想到我能……”
他叫她坐下来喘口气。他走了,随即又回来了,带了一杯水给她。她喝水的时候,想到了医生给她的药,拿出来用最后一口水送进去。咳嗽缓解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他说,“你看你的胸口起伏的。”
瑞典人非常地坦率,与此同时,又非常地矜持、刻板。
“等等。”她说。
有一件事儿必须要先确定。这件事儿的重要程度相当于火车能不能把她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等等。你有没有听说过,你有没有听说哥本哈根在闹天花?”
“我没听说过。”他回答。他庄重地,尽管也是谦恭地点点了头,走了。
“谢谢你。谢谢。”她在他身后喊。
这辈子,索菲娅从来都没有喝醉过。她吃过的任何有可能损伤大脑的药物,在发生作用以前,就先把她送进了睡眠状态。所以她没有任何现成经验可以拿来和这种不同寻常的感受比较。现在,她体验到的是知觉的改变,如同涟漪一般弥漫全身。开始是一种轻松的感觉,一种傻乎乎的庄严感,仿佛自己高人一等,因为她自己能提着行李爬上了台阶,赶上火车。接下来,她逃过了一阵强烈咳嗽,感觉到心脏的挤压,于是多多少少,没有再注意喉咙了。
但是,不止这些。仿佛她的心脏在继续扩张,设法重新回到正常的状态,这种感觉持续到心脏越来越轻,越来越有力,甚至有些俏皮,把种种杂念都喷出了她的心头。甚至连哥本哈根的疫情,这会儿也变得如同情歌里的灾难,只不过是场古老的传说而已。她自己的人生,创伤和悲伤,都成了一场又一场的幻觉。事件,想法,得到了一阵阵的清晰领悟,如同透过一块变形玻璃看,一切都有了新的模样。
这让她想起了曾经的经验。那时候她十二岁,第一次涉猎三角学。巴利比诺的邻居,特尔托夫教授丢下一本他写的书。他觉得她的父亲是位有炮兵知识的老将军,也许会对这书感兴趣。她在书房里突然看见这本书,偶然翻开了光学那一章。她开始看这本书,学习里面的图表,没多久,她就相信自己看懂了。她从没有听说过正弦和余弦,用随意一段弧的弦代替正弦,幸运的是,在小角的情况下,二者几乎是吻合的。她得以因此闯进了这种崭新的、喜悦的语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