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基(第4/8页)


这时候,他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他捡起其中一块,有一头是尖的。她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他用碎瓷片轻轻地顺着自己光溜溜的胳膊往下刮。细细的血滴从皮肤里渗出来,开始是分开的,渐渐血滴连成了一条线。

“没事儿。只是个玩笑。我知道分寸。要是我想严重一点,咱们就用不着番茄酱了,对吧?”

地板上还有些他没捡起来的碎片。她转身想去拿扫帚,扫帚就搁在后门附近的储藏室。就这么一刹那,他抓住她的胳膊。

“你坐下。我吃饭的时候,你就坐在这里。”他又抬起那条血淋淋的胳膊给她看。接着,他用松饼夹鸡蛋,几口就吃光了。他张大嘴咀嚼。水壶里的水开了。“茶叶包在杯子里?”他问。

“对。不过,是茶叶。”

“你别动。别走近水壶,明白了吗?”

他把烧开的水倒进茶杯。

“跟干草似的。你只有这个?”

“对不起,确实只有这个。”

“不许再说对不起。只有这个就只有这个。你不会真以为我来这里是来看保险丝的吧?”

“哦,我真这么以为的。”妮塔回答。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你害怕了?”

她选择把这个问题当成认真的提问,而不仅仅是奚落而已。

“我不知道,也许更多是震惊,不是害怕。我想是这样。我不清楚。”

“有一样,有一样你用不着害怕。我不是来强奸你的。”

“我不至于这么想。”

“永远也不要这么确定。”他喝了一口茶,做了个鬼脸,“就因为你是个老太太?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家伙,什么都可以强奸的。孩子,狗,猫,老太太,都行。老爷子也行,他们可不挑剔。我,我挑剔的,我很正常,除非是我喜欢的,对方也喜欢我的漂亮姑娘,否则我都没兴趣。所以其他人可以放心。”

妮塔说:“我很放心。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他耸耸肩,仿佛被他自己逗乐了。

“外头停的是你的车?”

“我先生的车。”

“你先生?在哪里?”

“他死了。我不会开车。我想卖了这车,不过还没来得及卖。”

多傻。她这么傻,竟然告诉他这些。

“两千四?”

“我想是吧,应该是。”

“开始我还以为你是骗我的,你丈夫。当然了,骗我也没用。女人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我闻都闻得出来。只要一进屋立刻就能知道。她一开门,我就知道了。本能啊。这车还能开吧?他最后开这车是什么时候?”

“六月十七日。他死的那天。”

“还有汽油没?”

“我想应该有吧。”

“要是他刚加过油就好了。你有车钥匙吗?”

“没在身上。我知道在哪里。”

“好吧。”他把椅子往后蹭,压在了一块碎片上。他站起来,惊讶地摇了摇头,又坐了下来。

“我累死了,再坐一会儿。我想,吃了东西就会好点了。糖尿病是我编的。”

她椅子往后蹭。他跳了起来。

“你给我待着别动。我还不至于累到抓不住你。我只不过走了整整一晚上而已。”

“我是去拿车钥匙。”

“我叫你去你再去。我是沿着铁路走过来的。一辆火车也没看见。我一路都是走来的,结果一辆也没看见。”

“很少有火车。”

“哦,很好。我下到沟里走,沟是围着几个建得半半拉拉的小镇修的。天亮的时候,我还行,除了要过马路,我得跑的时候。然后我就看见这里了,看见你的房子,车,我就告诉自己,就这里了。我本可以开我家老头子的车,不过,还好还有点脑子留在头壳里。”

她知道他希望她问他到底干了什么。她也清楚地知道,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是自从他进屋后,她第一次想到自己的癌症。她想到癌症给了她自由,豁免了她的危险。

“你笑什么?”

“我不知道,我笑了?”

“我猜啊,你大概喜欢听故事。想听我讲故事吗?”

“也许我更希望你走吧。”

“我会走的。不过,我先要给你讲个故事。”

他一只手伸到后头的口袋里。“要不要看张照片?给你看。”

一张三个人的照片,在客厅里,照片的背景是一道拉起来的花布帘。一个老头儿,也不是真的很老,大概也就六十岁的样子,还有一个年龄相当的老太太,一起坐在沙发上。沙发的一端,靠前一点的位置,一个肥胖异常的年轻一些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老头子体格结实,头发花白,眯缝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呼吸困难似的,不过他尽力在微笑。老太太的身材瘦小许多,头发染黑了,还涂了口红,身上的短上衣以前叫作村姑衫,领口和袖口都镶有红色的小蝴蝶结。她的笑容坚决,甚至有点疯癫,她的嘴唇拉得太长了,也许是因为牙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