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基(第3/8页)


她也不是那种只读一遍的读者。《卡拉马佐夫兄弟》,《弗罗斯河上的磨坊》,《鸽之翼》,《魔山》,她都是一遍遍地反复看。她会挑出一段来,觉得自己只看这部分就可以了,然后就发现停不下来了,一直到再感受一遍全文。她也看现代小说,不过看的永远都是小说。她讨厌大家一提小说就会说什么“逃避”。也许她会辩解说,真实的生活才是逃避。这并不是个玩笑,但是,这种话题太重大了,根本没法争辩。

最奇怪的是,如今,阅读的兴趣消失了,不仅是里奇的死,她自己也身患重病。她想过,这种变化只是暂时的,等她不再服用某些药物,不再接受消耗的治疗方式,奇迹就会再度出现。

显然没有。

有时候,她试图对她自己想象出来的询问的人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最近太忙了。”

“大家都这么说。忙什么呢?”

“实在是太忙,根本没注意。”

“没注意什么?”

“我是说,没想过。”

“想什么?”

“哦,算了,没什么。”

一个清晨,坐了一会儿,她发现天气太热了。她应该起来开电扇。或者,她可以更有环境责任感地打开前后门,让风吹进来—要是有风的话,让风穿进纱门,穿过这幢房子。

她的第一步是打开前门。晨光还没来得及洒进屋里,她意识到,一缕阴影就把光线截断了。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纱门外头。纱门用挂钩钩住了。

“我没想吓着你。”他解释说,“我在找门铃,也敲了门框。不过我估计你没听到。”

“对不起。”她回答。

“我是来检查保险丝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保险盒在哪里?”

她侧身,让他进门。她花了一点时间回想。

“哦,在地窖里。我把灯打开,你就能看见了。”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弯下腰去脱鞋。

“穿着鞋好了。外面又没下雨。”她说。

“不妨脱了。我习惯了。”

她进了厨房。只要他不走,她是没法子再坐回去了。

他上楼梯的时候,她帮他开了门。

“没事儿吧?你看?”她问。

“挺好。”

她领着他走向前门,突然意识到身后没有脚步声了。她回过头去,看见他站在厨房里。

“你这里有东西吃吧?能给我做点吃的东西吧?”

他的声音有种变化。也许是因为激动,嗓音发劈,声调上扬,她想起了一个电视喜剧演员的哭诉。借着厨房天窗的光线,她看出来他并不是太年轻。她开门的时候,只看见他瘦小的身材,以及背对清晨光线的面部阴影。现在,她看见了,他确实身形瘦小,但并非她之前以为的孩子气,而是因为糟蹋。他装出一副友好又懒散的模样。硬朗的长脸,一双往外突的淡蓝色眼睛。模样滑稽,但是有一种坚持,仿佛他通常都能如愿以偿。

“你看,我正好有糖尿病。”他说,“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有糖尿病的人,不过,情况就是这样的,糖尿病人要是饿了,就得赶紧吃,否则身体机能就出问题。我进屋之前就该吃东西了,不过我走得太匆忙了。你不介意我坐下吧?”

他已经坐在厨房桌边了。

“你有咖啡吗?”

“我有茶,草药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没关系,当然可以。”

她往杯子里放了茶叶,插上水壶的电源,打开了冰箱。

“没多少吃的了。”她说,“有些鸡蛋,有时候我炒鸡蛋,加上番茄酱。你喜欢这么吃吗?我还有点英格兰松饼,可以烤一下。”

“英格兰,爱尔兰,乌克兰,随便,我不在乎。”

她往平底锅里打了两个鸡蛋,把蛋黄搅破,用叉子把两个鸡蛋拌在一起,切了一块松饼,放进了烤箱。她从碗橱里取出一个盘子,搁到他面前,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了刀叉。

“漂亮的盘子。”他说着,把盘子举起来,似乎要从盘子里看看他的脸。就在她的注意力转移到鸡蛋上时,听到了地上粉碎的声音。

“哦,老天保佑。”他又换了一种声音,一种卡住似的,绝对无误的下流腔调,“瞅瞅我干的好事儿。”

“没关系。”她回答说,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要做。

“肯定是从手指间滑下去了。”

她再拿下来一个盘子,放在餐桌上,等着把烤松饼和加了番茄酱的鸡蛋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