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兄弟的放牛娃(第3/7页)


“我今天下午不可能做衣服了。”妈妈说。

“那我带她去吧。我带他们两个去,你休息一下。”

我们怎么了,怎么把我们带走算是让她休息?不过没关系。我高兴地找到弟弟,让他先去上厕所,然后带他上车。我们都没戴护膝,头发也没打卷。爸爸从屋子里拎出两只沉甸甸的灰色行李箱,里面装的全都是瓶瓶罐罐。他把行李箱搁在后座上。他穿着白色衬衫,在阳光下鲜亮夺目,系了领带,裤子是轻便的,是他夏天穿的一套西装的裤子。他还有一套葬礼穿的黑色西服,伯父去世后留给他的。他戴了一顶淡黄色的草帽,一身销售员的装束,衬衫口袋里还别了铅笔。他又回去了一次,可能是和妈妈说再见,问她是不是肯定不想去。她说:“不用了,谢谢,我只想闭着眼睛躺一会儿。”随着车倒出车道,一种对奇遇的渴望油然而生。因为这种小小的渴望,我们没觉得颠簸。上了马路以后,炎热的空气开始移动,成了一阵微微的风。沿着爸爸认识的小路出了小镇,路边的房屋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陌生。这个下午,等待我们的,除了在蔫蔫的农庄里的灼热时光,大概还有乡村小店的逗留,三个冰激凌筒,或者瓶装汽水,也许还有爸爸的歌声?他自己作词作曲的那首,还有名字,“沃克兄弟的放牛娃”,大概是这样开头的:

老尼德·菲尔兹啊,他已经死了,

所以如今是我走这条路……

尼德·菲尔兹是谁?爸爸接的是这个人的班,显然。要是果真这样,他现在应该真的死了。爸爸的嗓音有种悲伤的喜悦感,让他的死亡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像是喜剧里的不幸事件。“多么希望回到里奥格兰德河畔,走过黑漆漆的沙石。”爸爸一路几乎都在唱歌。就连这会儿,出了小镇,过了桥,一个大转弯拐上公路,他也还是叽叽咕咕,哼着小调,实际上是找调子,准备即兴创作。我们沿着公路,路过一个浸信会教友的营地,就是圣经度假营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了:

浸信会教友在哪里,浸信会教友在哪里,

今天浸信会教友都在哪里?

他们都在水里,在休伦湖的水底。

湖水把他们的原罪冲洗……

弟弟信以为真,起身跪在窗口看湖面。“我没看见有浸信会教友。”他抱怨说。

“我也没看见。”爸爸回答说,“我说了,他们都在水底。”

一离开公路,就没有铺好的路了。灰太大,我们只好摇上车窗。地上空荡荡的,平坦坦的,烧焦了。农户家后头的树林一片阴冷,乌黑的松树树阴如同没有人下水的池塘。我们在一条漫长的小径上颠簸不已,终于到了路的尽头。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不好客,更荒凉了。高大的农舍连油漆都没有漆,门前的杂草丛生,也不曾修剪过。绿色的百叶窗拉了下来。一推开楼梯上的门,发现它通往的方向,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许多人家都有这种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问爸爸。爸爸说,这门是梦游的时候用的。什么?哦,是这样,万一你做梦的时候要出来梦游,可以从这里走出去。我这才明白他在开玩笑,恼羞成怒。他总是这样。不过弟弟执著地认为:“要是他们真的从这里走,会摔断脖子的。”

1930年代,这样的农舍,这样的下午,对我而言,就代表了那个十年。正如爸爸的帽子,他明亮的带火焰图案的领带。我们那辆踏板宽大的汽车,是很久之前就风光不再的埃塞克斯。农庄里停了不少这样的车,远比我们的旧,但没有我们的脏。有的已经不用了,车门也掉了,座位被拿到走廊上用了。除了狗以外,看不见什么活物,鸡或者牛,都没有。狗儿们都在阴凉的地方躺着,做着梦,斜摊开来的身体飞快地起伏。我爸爸一开车门,它们就起来了。他只好和它们说话:“乖孩子,男孩子吧,一个老男孩。”它们安静了下来,回到自己的阴凉处。他知道怎么让动物们平静。他曾经需要控制脖子被夹子扣住的绝望的狐狸。以一种亲切的声音对付狗,用另一种快活的,昂扬的声音来叫门。“嗨,你好,太太,我是沃克兄弟公司的,你今天还好吗?”门打开了,他就消失了。他不让我们跟着他,甚至不让我们下车。我们只能等,猜他都说些什么。有时候,为了逗妈妈笑,他会装作是在某家农舍厨房的样子,把样品一个个地摊开:“现在,好了,太太,寄生虫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我的意思是,你家孩子的头皮。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小东西,爬到了你最爱的家人的脑袋上。通常因为礼貌,大家都不好意思提……光用肥皂是不行的,煤油的味道又不好闻,不过呢,我这里有……”或者是,“相信我,我整天都坐着开车,深知这些药丸的价值。自然缓解。对老人来说,这个问题挺普遍,毕竟活力不如以前啊……老奶奶,你怎么样?”他在妈妈鼻子底下挥舞那个不存在的药盒,终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笑了。“他不会真的这么说吧,是不是?”我问。她回答说,当然没有,他就是太绅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