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的爱情(第6/24页)

这家里有一个传统信念,相信吉米的外婆是个出色的厨子,这一度可能是事实,不过最近几年她其实大不如前。他们厉行节约,即便现在已经无需如此。吉米的妈妈和叔叔收入都不错,玛丽姨妈有救济金,修车铺生意兴旺,但他们家仍旧在该用三个鸡蛋时只用一个,肉馅糕里多加一杯燕麦。为弥补口味不足又加上过多的辣醋酱汁,在蛋奶糊上撒太多肉蔻粉。不过没人抱怨。大家都赞不绝口。在这家里,抱怨就像球形闪电一样百年难遇。万一彼此撞上,他们都会说“请原谅”,两个小女孩也懂得说“请原谅”。他们在餐桌上互相帮忙递东西,说“请……”,说“谢谢你”,仿佛始终有客人在场。这就是他们共处一室的办法—所有人都挤在一幢房子里,每个钩子都挂着衣服,每条栏杆都搭着外套,餐厅里永远给吉米和他叔叔搭着帆布床,碗柜上堆着厚厚一叠待熨烫缝补的衣服。没人咚咚咚地踩楼梯,没人大声关门,谁都不会把收音机声音旋大,也没人说刺耳的话。

是否正因如此,吉米周六晚餐时才一言不发?他们全都缄口不提这事,三个男孩都一样。西斯的原因很容易理解。他爸爸根本不可能相信西斯做出了如此重大的发现。他肯定会骂他扯谎精。西斯妈妈向来根据他爸的反应来做决定,她会—正确地—认为,他哪怕只是去警察局报告,也会在家里惹出风波,因此拜托他保持沉默。不过,另外两个男孩有着通情达理的家人,本该有机会开口才对。吉米家会有一阵恐慌不安,但他们很快就会承认,这不是吉米的错。

巴德的姐姐会问他是不是疯了。她们还会倒打一耙,说他这种有讨厌恶习的家伙,遇上个死人再正常不过。不过,他爸爸是个讲道理、有耐心的汉子,他在火车站当货运经纪人,时常要倾听各种啰嗦的胡言乱语。他会命令巴德的姐姐们住嘴。他会进行一番严肃询问,确定巴德说的是真话,不是胡扯,然后致电警察局。

原因只在于,他们的家早就满满当当,一团乱麻了。西斯家如此,另外两个男孩家也差不离。在西斯家,就算他爸不在,他的癫狂错乱造成的威胁和记忆依然处处可见。

“你说了没?”

“你呢?”

“我也没。”

他们心不在焉、慌不择路,朝市区踱去。他们拐上西普卡大街,鬼使神差地从魏伦斯夫妇的泥灰平房前走过,惊觉正面对着它。大门两侧各有一扇飘窗,门前台阶顶是一片平台,宽度足够放两把椅子,这会儿椅子不在,不过夏天晚上,魏伦斯先生和夫人总是一人坐一把。房子一侧加了一间平顶屋,也有一扇朝街正门,一条小径通向大街。门牌上写着:“验光师D.M.魏伦斯。”男孩们没进过这间诊所,吉米的姨妈玛丽定期来这开眼药水,他外婆在这里配眼镜。巴德·索特的妈妈也来过。

泥灰房子外墙刷成灰粉色,门和窗框刷成棕色。防风窗尚未拆下,城里房子大多如此。房子毫无特别之处,不过前院因花出名。魏伦斯夫人是个园艺高手,声名远扬。她不像吉米外婆和巴德的妈妈只沿菜园边缘种几排花。她种的都是圆形月牙形的花床,铺天盖地,树下也种着一圈圈花。再过两周,院子里就该开满水仙。不过目前只有屋角开着一丛连翘。差不多攀到屋檐那么高,黄花像喷泉一样铺天盖地。

连翘丛钻出一个弯腰的棕色身影。是身穿园艺旧衣的魏伦斯夫人。这是一个矮胖女人,穿着休闲裤和有点撕坏的外套,头戴制服帽,或许曾属于她丈夫—它朝下滑,几乎遮住她的眼睛。她抓着一把大剪刀。

他们立刻放慢脚步—不然就只有撒腿跑。或许他们以为可以装聋作哑,她不会注意。但是她已经看到他们,所以才匆匆忙忙钻出来。

“我看到你们盯着我的连翘花瞧,”魏伦斯夫人说,“想带一点回家吗?”

他们盯着看的可不是什么连翘花,而是面前整个场景—房子似乎一切如常,诊所门口的牌子、透进光线的窗帘。并没有什么显得空洞或不祥,没什么能表明魏伦斯先生不在,或者他的汽车没停在诊所后头的停车场上,而是陷在板儿角的池塘中。雪一化,魏伦斯夫人就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与大家料想的一样—镇上人人都这么形容她。她用熟悉的、嘶哑的烟嗓儿喊他们,口气生硬、咄咄逼人,却不乏友好—隔了半个街区,或者从任何一家商店深处喊出来,人们都能一下听出这声音。

“等等,”她吩咐道,“等着,我马上给你们剪一些。”

她麻利地动起手,挑选开满明黄色小花的枝条剪下,大剪特剪,然后抱着一大捆把脸都挡住的花枝走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