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包(第2/14页)

最后他终于粗暴地打断玛歌达,对戴妮斯发问。

“你妈怎样?”

“很好,”戴妮斯说,“据我所知不错。”

伊莎贝尔住在遥远的科莫克斯谷,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

“哦—那山羊农场如何?”

和伊莎贝尔一起生活的男人是个职业渔夫,当过电视台摄像。他们住在一个小农场上,把土地,或者说土地的一部分,租给一个养山羊的。某次,戴妮斯告诉了劳伦斯这事(她很谨慎,没说那男人比伊莎贝尔小好多,也没提他们的关系时不时变得“不稳”),劳伦斯从此认定伊莎贝尔和她的姘头(他的说法)干着经营山羊农场的营生。他的问法让人想到一种无比艰辛的乡下生活:在泥泞中苦苦对付难以驯服的牲畜,贫穷,某种过时得可怕的理想主义。

“也不错。”戴妮斯微笑道。

通常她会争论,会指出他在事实上犯的错误,谴责他歪曲真相,不安好心,恶意讽刺。

“那一带还有足够的反传统思潮支持人们买山羊奶喝?”

“我觉着有吧。”

劳伦斯的嘴唇在胡髭下不耐烦地抽动。她盯住他,保持着心无芥蒂、没心没肺的快乐神情。他嗤笑一声。

“山羊奶!”他说。

“这是一则新的内部玩笑吗?”玛歌达说,“我错过了什么?山羊奶?”

劳伦斯说:“玛歌达,你知道吗,我四十岁生日那回,戴妮斯用飞机带我上天?”

“其实不是我开的啦。”戴妮斯说。

“我四十岁生日,1969年。月球登陆那一年。月球登陆实际上比那迟了两天。她听到过我说希望能从一千英尺高空看看这个地方。我从渥太华到多伦多那回已经飞过了,但没看到什么。”

“我只付了他一个人上去的钱,但到头来我们全都上去了,挤在一架五座飞机里,”戴妮斯说,“价钱不变。”

“我们全上去了,除了伊莎贝尔。”劳伦斯说,“得有人让出位置,于是她让了。”

“我让他—让爹地—蒙着眼睛,开车到了飞机场,”戴妮斯告诉玛歌达,“哦,不是蒙着眼睛开车—”他们全都笑了—“是蒙着眼睛坐车,免得他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得让他完全蒙在鼓里。”

“是妈妈开的车,”劳伦斯说,“我想我蒙着眼睛也能比她开得好点。为什么是她开,而不是伊莎贝尔?”

“我们不得不坐奶奶的车去。标致车没法装下我们所有人,而我得让所有人都去看你,因为这是我操办的大事,是我的礼物。我真是个糟糕的导演。”

“我们全都在丽都湖区上飞了一通,”劳伦斯说,“妈妈很高兴。记得吗,那天早上她刚刚跟那些嬉皮士干了一架。所以对她而言那是件好事。飞行员够慷慨。他让他老婆辛苦做蛋糕,不是吗?”

戴妮斯说:“她是个食品定制师。”

“她做了我的生日蛋糕,”劳伦斯说,“就在那个生日。我后来才知道的。”

“不是伊莎贝尔做的吗?”玛歌达问,“伊莎贝尔没做蛋糕吗?”

“烤箱坏啦。”戴妮斯说。她的声音警惕起来,有点懊恼。

“哦,”玛歌达说,“那干架是怎么回事?”

戴妮斯、彼得和父母每年夏天从渥太华赶到木屋,孩子们的奶奶索菲总是先到一步,她从多伦多开车过去。房子已经打开通风,清扫干净,就好像向来如此。戴妮斯会冲进所有昏暗的、岩洞似的房间,拥抱粗笨的垫子,夸张地表示来这里的开心。不过她确实是发自肺腑。房子散发着旧雪松木味,还有挥之不去的潮气和冬天的耗子味道。每样东西都恒久不变。这里有无聊的扑克牌,教会你加拿大野花的名称;有拼字游戏,其中的y和一个u不见了;有索菲小时候看过的好玩得不行的书,一战时期的卡通书,不配套的碟子,索菲用作烟灰缸的破茶碟,带着要么是金属要么是洗碗水怪味儿的刀叉。

只有索菲用烤箱。她端出硬邦邦的烤土豆、中间夹生的蛋糕和骨头还带血的烤鸡。她从没想过换个烤箱。她是有钱人的女儿,后来变穷了—当了斯堪的纳维亚语的助教,在她的大半个工作生涯中,大学教师都穷困潦倒—养成了古怪的消费习惯。坐火车时总是自带三明治,从不去理发店,但要说送劳伦斯上普通学校,她连想都不愿想。她对木屋非常吝啬,不是因为不喜欢它(其实很喜欢),而是本能让她在漏水处摆上罐子接水,给弯曲的窗框贴上胶带,对地板上的凸起视若无睹(它表明房子有一根柱础坏了)。不管手头多么紧张,她从不考虑卖掉房子周围的地皮—她的兄弟们早就把在她两侧的地皮都卖给了农夫,赚了一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