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包

“不知道是什么颜色,”戴妮斯回答玛歌达,“我其实不记得房子里的任何颜色啦。”

“你当然不记得,”玛歌达同情地说,“屋里没光亮,自然就没颜色。都没试着透点光进来。那么昏暗,我简直没法相信。”

除了拆掉木屋古老、阴森、不透光的走廊,玛歌达—她是戴妮斯的爸爸劳伦斯现在的老婆—还装了天窗,把几堵墙刷成白色,另一些刷成黄色。她挂上墨西哥和摩洛哥织毯,铺了魁北克地毯。松木梳妆台和桌子取代了油漆拙劣的廉价家具。装了一个有窗子和植物环绕的按摩浴缸,还整出一个很棒的厨房。这些想必花了一大笔钱。毫无疑问,劳伦斯现在有钱了,付得起。他在渥太华附近开了一家小工厂,生产塑料,特别是仿彩绘玻璃的窗玻璃和灯罩。它们花样好看,颜色也不算俗气,玛歌达设法在木屋里不显眼的地方装了几片。

与她的名字听起来不同,玛歌达不是匈牙利人,而是英国人。她曾是舞者,后来当了舞蹈教师。是个矮个儿、腰部粗壮的女人,仍旧非常优雅,颈子光滑苍白,头顶一团可爱轻盈的金银色交织的秀发。她穿件朴素的灰裙,披一条色彩柔和的花朵图案披巾,它有时搭在她卧室的高背椅子上。

“玛歌达真是无比、无比有品位啊。”戴妮斯有一次对弟弟彼得感叹。

“那有什么不对?”彼得说。他是个电脑工程师,住在加利福尼亚,一年或许才回家一次。他不明白戴妮斯为何仍对这些人如此在意。

“没什么啦,”戴妮斯说,“不过你去木屋看看,里面甚至没有一堆围巾杂乱地堆在某个旧柜子上。只有一些精心安排的杂乱。厨房里挂的打蛋器或者碗当中,没有哪件不是你所能买到的最雅致的。”

彼得看着她,没接腔。戴妮斯说:“好吧。”

戴妮斯开车从多伦多过来,每年夏天她都会这样来一两回,拜访爸爸和继母。劳伦斯和玛歌达整个夏天都住这里,他们谈论着干脆卖掉渥太华的房子,全年在此长住。八月下旬一个星期天下午,他们三个坐在铺砖的天井里,它取代了原先走廊的一部分。玛歌达用小陶罐养着各种最近盛开的花朵—戴妮斯唯一认得的是天竺葵。他们喝掺苏打水的酒—真正的酒要等晚宴客人到来后才上。直到这会儿都没出现什么荒唐的争论。开车来的路上,戴妮斯就决定不要让这种争论出现。她在车里放莫扎特的音乐,放松心情,振作精神。她下了决心。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戴妮斯在多伦多开了一家妇女中心,给遭遇家暴的女性提供庇护所,帮她们找医生和律师,向私人和公共机构拉赞助,做演讲,召开会议,处理各种各样,有时甚至不乏危险的人生纠纷。她的收入还不如政府开设的售酒商店的售货员。

劳伦斯说过,这正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子爱干的工作。

他说,妇女中心对真正需要它的人来说是个好东西。不过他有时忍不住好奇。

有时忍不住好奇什么?

坦率地讲,他有时忍不住好奇这些女人中是否有一些—只是一些—在宣称遭殴打、被强暴等等的时候,搞不好也在享受她们赢得的各种关注。

劳伦斯照例抛出诱饵,戴妮斯每每一口接住。(玛歌达这种时候总是置身事外,对她的花儿们微笑。)

用纳税人的钱。帮助那些不晓得自助的家伙。要消灭酸雨,我们就要失业了,你的那些工会就该抱怨了。

“它们不是我的工会。”

“要是你为新民主党投票,它们就是你的工会。新民主党都是些什么人啊?”

戴妮斯没法判断他到底是真信他说的这些,还是仅仅半信半疑,还是专门在跟她作对。她不止一次眼泪汪汪地冲出门,冲进汽车,一路开回多伦多。她的情人,一个来自加勒比群岛的快活的马克思主义者(她不曾带他回家),就会评论道,在资本主义工业社会里,老男人们,尤其是成功的老男人们,几乎个个本质邪恶。他们身上什么也不剩,只有恼怒的自卫和贪婪。戴妮斯也会跟他吵起来。首先,她爸爸不是个老男人,而且骨子里是个好人。

“我讨厌你那些男性观念和彻头彻尾的男性论点。”她说,然后沉思道,“此外,我也讨厌听到自己说‘男性’这个词。”她明智地避免提及这个事实:要是能在争论中最终取胜,她爸爸就会给她一张支票捐给中心。

今天,她的决心生了效。她看到诱饵在闪烁,却设法绕过了它,一条聪明的、看起来纯洁无辜的鱼儿,大多数时候都在跟玛歌达谈天,赞美翻新房子的各种细节。劳伦斯是个英俊男人,一脸讽刺,胡髭完全变成灰色,一头柔软、日渐稀疏的灰棕色头发,身材高大,肩膀和肚子都略微松弛。他数次站起,踱到湖边又踱回来,踱到路边又踱回来,深深地叹气,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种女性话题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