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治大街溜冰场的月亮(第4/12页)

冰场小弟们负责控制月亮。冰场小弟都是些十一二岁到十五六岁的男孩。他们清理冰面,把雪从雪门扫出去。雪门是一扇紧贴在内墙低处的小门,在墙里侧用钩子钩住。除了拉控制月亮的绳子之外,他们还负责操控顶棚上的百叶窗—打开透进空气,关上挡住落雪。冰场小弟们负责收钱,有时会故意少找钱给那些害怕他们的女孩子,不过他们不会欺骗布林科。他不知怎的哄骗他们信以为真,以为他一个溜冰人都不会漏算。布林科是溜冰场经理,一个面色蜡黄、皮包骨头的男人,样子挺凶。他和朋友们总坐在他位于男厕所和更衣室后面的房间里。屋里有一个烧柴火的炉子,炉顶上坐着一只高高的、烧黑的圆锥形咖啡壶,此外房间里还有几把缺胳膊少腿的直背椅子,一些脏兮兮的旧扶手椅。像溜冰场各处的地面、板凳和壁板一样,这里的木头地面也嵌满新旧不等的冰刀划痕,被烟熏和尘土弄得黑乎乎的。房间里热气腾腾,烟熏火燎。都说他们在里面喝酒来着,尽管有可能只是用脏兮兮的搪瓷缸盛咖啡喝而已。当然了,有则传闻说,某次一些男孩在那些男人们到来前先溜进房间,往咖啡壶里撒了泡尿。另一个版本则是布林科出屋去捞门票钱的时候,他的一个朋友干了这事。

冰场小弟们在溜冰场各处晃悠,有时忙碌,有时悠闲,他们攀上墙梯,沿长凳踱步,甚至在顶棚的几个开口下方那片没有防护栏的平台上跑动。有时扭着身子,从开口处爬到顶棚上,又原路爬下来。当然了,有时也溜冰。他们是不用买票的。

没多久,山姆、埃德加和卡丽也做到了这样。他们趁着溜冰生意如火如荼、冰场上拥挤喧闹的当儿过来。房子一角附近有几棵樱桃树,一个非常瘦小的人可以爬上一棵,跳到顶棚上。然后这个瘦小、勇敢、灵活的人可以沿顶棚爬动,从一个开口爬进去,跳到下方的平台上,冒着跌到下面的冰面上摔断骨头甚至摔死的风险。不过男孩们对于这种冒险向来乐此不疲。从平台上,你可以顺着墙梯爬下,在长凳附近偷偷挪动,溜到用来铲雪出去的雪门那里。然后只须躲在阴影里,等待合适的时机,打开雪门,放进等在外面的两个人:山姆和埃德加,他们总是争分夺秒地换上溜冰鞋,直奔冰面。

别人为什么没试过这种把戏呢?多年后,每次山姆想起来讲这个故事,常有人这样问。而他总是答道,没准他们做过,只是他不知道罢了。冰场小弟们当然可以打开雪门,想放进多少朋友就放进多少,但他们大概不愿这么干,因为他们吝于使用自己的特权。夜晚来溜冰的人中,几乎没有哪个瘦小、敏捷、轻盈、勇敢得足够从顶棚爬进来。孩子们或许会试着这么干,但他们都是在星期六下午溜冰,没有黑夜可以利用。为什么没人发现卡丽呢?好吧,因为她很敏捷,而且她从不大意。她懂得伺机而动。她穿一身东拼西凑的破旧衣服—马裤、风雪衣、鸭舌帽。溜冰场上总有一些穿着别人扔掉不要的破衣服的男孩。小镇并没有那么小,不是每张脸都会被人一下认出。镇上有两所公共学校,这一所学校的男生看到她,准会以为她来自那一所。

山姆的太太有一次问:“你们是怎么说服她的呢?”卡丽—卡丽在这里面有什么好处呢?她根本就没有溜冰鞋。

“卡丽的生命中只有干活儿,”山姆说,“所以任何干活之外的事—对她来说都是刺激。”不过他也纳闷了一阵—他们是如何说服她的呢?想必是用激将法吧。与卡丽交朋友一开始有点像与一只暴躁、狐疑的小狗打交道,后来又像是在跟她看起来像是的那种十二岁女孩交朋友。起初,她根本不肯停下活计看他们一眼。他们赞美她做的刺绣画,上面有青山、圆形的碧水潭和一艘大帆船。她却把它紧紧搂在胸前,好像他们是在嘲笑她似的。“是你自己设计的这些图案吗?”山姆问,本想恭维她,没料想却惹毛了她。

“邮购来的,”她回答说,“从辛辛那提买的。”

他们坚持了下来。为什么?因为她是个小奴隶,永远跟不上趟儿,模样古怪,身材瘦小,有她做陪衬,他们就是主流,他们就是幸运儿。他们想对她苛刻就苛刻,想对她慷慨就慷慨,不过还是慷慨更让他们开心。此外,这也是一种挑战。到头来,是恶作剧和激将法最终解除了她的武装。他们送给她小块包在巧克力糖纸里的木炭。她在他们的床单下塞进干荆棘。她告诉他们她从不拒绝挑战。这就是卡丽的秘密—永远不愿开口承认有什么事是她干不了的。她远没有被那些不得不干的活儿压垮,而是以之为荣。一天晚上,山姆在餐厅桌上做会计作业,她把一本练习簿捅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