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治大街溜冰场的月亮(第2/12页)

埃德加以为没戏了,但是很快卡丽带着一根扫帚柄和一捆铁丝上来了。她站在柜子上,竭力弄出一根有一环环铁丝绕在上面的晾衣杆儿。

“我们可以自己做那个。”山姆说。他们好奇但并不怎么愉快地研究着她松松垮垮的灰内衣。她没接腔。她甚至带来几个衣架。不知怎的,他们一看便知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谢谢你,卡丽。”埃德加说。他是一个瘦高个儿男孩,长了一头金色卷毛,对着她发出那种怯生生、温和的微笑。那微笑刚才在楼下一无所获。

卡丽像在杂货店要人家给她上好的土豆一样,粗声大气道:“你们用这个成不?”

山姆和埃德加是表兄弟—虽然一般人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弟。他俩同年—十七岁—为了上商学院,到加拉格尔寄宿。他俩在距此地大约十英里的地方长大,上了同一所乡下学校,又上了同样的乡村成人补习学校。在商学院待上一年,他们就可以找份银行或办事处的工作,或者去会计行做学徒。他们不会再回农场。

可他们真想做的,也是自打大概十岁起就一直渴望的,是成为杂技演员。他们练习了好多年,在成人补习学校还做过表演。那所学校没有体操馆,不过地下室里有几副双杠、一个平衡木和一些垫子。在家时,他们到谷仓练习,天气好的话就在草地上练。杂技演员如何谋生呢?山姆是第一个想到这个问题的人。他没法想象他和埃德加加入马戏团。首先,他俩不够黑。(他一直觉得马戏团里都是吉卜赛人。)他思忖道,想必有自立门户、到处表演的杂技演员吧,在集市上、在教堂大厅表演绝活。他记得小时候看到过一些这样的人。他们从哪来?怎么挣钱?怎样才能加入他们?这类问题越来越多地困扰着山姆,埃德加却从不操心。

初秋时节,晚饭之后,趁着还有点光线,他们在科纳汉寄宿屋街对面的空地上练习,那里地面很平坦。他们穿着汗衫和羊毛裤,先做侧手翻、双手倒立和头着地倒立、翻筋斗和双重筋斗来热身,随后便扭作一团。他们把身体扭成各种符号—各种象形文字—令人称奇地合为一体,看不出头和肩膀的存在。当然了,有时这些创造物会垮塌,一切突然分崩离析,胳膊和腿松开了,变回两个扭得弯弯的身体—只是两个男孩的身体而已,一个高而瘦,另一个略矮壮。然后他们再次开始,飞速地构造成形。身体摇晃着,力图维持住平衡。他们或许会倒下,或许会撑住。一切取决于他们能否使自己柔软得像纯粹的线条,衔接得天衣无缝,达到魔术般的平衡。成了。不成。成了。再来。

观众就是坐在走廊上的寄宿者们。爱丽丝·皮尔对他们不感兴趣。她要么和未婚夫约会,要么就待在房间里,保养衣服或身体—涂指甲、洗毛衣洗丝袜、擦鞋。亚当·德拉亨也是个大忙人—要去参加戒酒会和基甸会[1]的聚会,还要监督他的主日学校班的社会活动。不过他会坐一会儿,和克鲁兹夫人、维尔纳小姐、科纳汉小姐一道观赏。克鲁兹夫人视力仍旧不错,爱看这表演。她用拐杖捣着走廊地板,嚷嚷道:“抓住他,孩子!抓住!”好像这杂技表演是摔跤比赛似的。

德拉亨先生给山姆和埃德加介绍了他的主日学校班,叫作“三个V”,代表的是贞洁、勇气和胜利[2]。他说,要是他们加入,就可以使用联合教会的体操馆。不过男孩子们在家是克德沃特浸信会教徒,没法答应。

如果说卡丽也在看的话,那准是在窗子后面。她总有活儿要忙。

科纳汉小姐评价道,那么多锻炼,会弄得两个男孩子胃口惊人。

每当山姆想起和埃德加在空地上—如今它被纳入加拿大轮胎商店的停车场—的练习,总感觉自己也坐在走廊上,看着那两个男孩在草地上用力、摔倒、跃起—一个飞身一跃,双手支撑平衡,成功地立在另一个的肩头—然后快活地翻着筋斗跳下来。这些回忆总被一种潮乎乎的棕色阴影所覆盖。或许是科纳汉寄宿屋里墙纸的颜色。那会儿,路边种的都是榆树,秋天树叶都变成一种带棕斑的金色。树叶形似烛火。在他心中,这些树叶是在一个无风的傍晚飘落的,彼时天空清澈,夕阳却为云层所遮挡,乡间薄雾朦胧。小镇为树叶和燃烧树叶的烟雾所笼罩,带着它的教堂尖塔和工厂汽笛、富人宅邸和联排房子、网络系统、流行口号、利益集团,显得神秘莫测、难以捉摸,仿佛一个自成一体的世界。他收到过警告。人家提醒过他镇上的人都自以为是。其实远不止这样。

锻炼确实令格拉吉亚家的男孩们食欲大增,不过即使不是这样,他们的胃口也已经够惊人的了。他们习惯了农家饭菜,从不知道人们靠着这里供应的这点口粮也能过活。他们困惑地看到维尔纳小姐连盘子里那一点点食物也要剩下一半,爱丽丝·皮尔拒绝吃土豆、面包、咸肉、可可,担心会造成肥胖。她也不吃芜菁、卷心菜和豆子,认为会影响消化。她还不吃任何带葡萄干的食物,因为受不了那味儿。他们很想把爱丽丝·皮尔放弃的食物,或者维尔纳小姐剩在盘子里的东西弄来,但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辙儿,尽管那样肯定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