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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情形终于变了。某种东西使她决心抛弃那件意外的、难以置信的事情。她不能剥夺自己的生活。

痛下决心的复兴开始于她到日内瓦诊所进行的整形手术,那是她从《时尚》杂志看到的。临睡觉时他常看见她站在卫生间镜子前面,用双手食指将颧骨上的皮肤向后拉,同时也把下颌的皮肤用拇指朝后上方赶,拼命拉动松软的肌肉,甚至要将脸上自然的皱痕也弄掉,直到她看见自己的脸变成个抛光的果核才作罢。她丈夫非常清楚,她实际岁数才四十五岁,确实像个五十四五岁的女人一样开始衰老了,而《时尚》上提供的补救措施也没有多大意思,但和他们遇到的灾难相比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他觉得没有必要与她争论。他认为,虽然她这么想把自己看成又一位未成熟的《时尚》杂志读者,想暂时忘记其里姆洛克爆破手母亲的身份,她还是比任何人都知道真正的原因。她已经看过了所有的心理医生,尝试了那些冥思法,一想到如果第三次进医院就会遭受电疗法,她怕得不行,所以这是他该带她到日内瓦的时候了。一到机场他们就被身穿制服的司机用豪华轿车接走,她在拉普朗特医生的诊所登记。

在他们的套房里瑞典佬睡在她旁边。手术后的那一夜,她不停地呕吐,他在身边为她擦洗和安慰她。在随后的几天里,当她痛得直哭时,他坐在床边,如同在心理诊所那样,他夜复一夜地握住她的手。他清楚,这种奇异的手术、这毫无意义的无聊的折磨,是她作为尚可辨认的人形进入崩溃最后阶段的开始。根本算不上帮助妻子的康复,他知道自己充当的是使她毁灭的愚蠢的同谋。他看着她扎满绷带的头部,觉得自己也会目睹她的尸体掩埋前的准备。

他完全错了。就在丽塔·科恩的来信送到他的办公室几天前,他才恍然大悟。他偶然走过多恩的书桌,看到一封手写的短信,旁边信封上收信人为日内瓦的整形外科医生:“亲爱的拉普朗特医生:从您给我做面部整形后,一年过去了。上次见到您时,我根本不懂得您给我的是什么。为了我的美貌,您花掉了五小时的宝贵时间,这让我惊讶。我该怎样感谢您?我花了整整十二个月从手术中恢复。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相信自己的身体比意识到的还要糟。现在我似乎被赐予了新的生命,从内到外的感觉都是如此。当我遇到久别的朋友时,他们对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大惑不解。太美妙了,亲爱的医生,没有您这根本不可能。谢谢您!多恩·利沃夫。”

几乎在恢复到爆炸发生前那样充满生机、完美的心形脸蛋后不久,她马上就决定在里姆洛克桥的另一侧,在一块十英亩的地基上建造一座小型的现代化房屋,卖掉那幢旧的大房子和附属的其他建筑,以及那一百多英亩地。(多恩养的那些菜牛和农场机械已经在1969年卖掉了,那是在梅丽出逃的第二年,当时这种活对多恩来说显然是很难再干下去,所以他在一份家畜饲养月刊上登了广告,只用了几个星期就卖掉打包机、送料机、耙地机、牲畜——所有东西和机件。)当他在一旁偷听到她对建筑师、他们的邻居比尔·沃库特说她一直就憎恨他们这房子时,他感到震惊,就如同她告诉沃库特她一直就憎恨自己的丈夫一样。他出去散步走了很远,几乎走了五英里路到村子里,他提醒自己,她所说一直憎恨的只是那房子。但是尽管她的意思不过如此,还是使他很难受,他费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让自己转身回家去吃午饭。多恩和沃库特将与他一起看看沃库特的第一套草图。

憎恨他们的旧石头房子,那可爱的第一幢,那唯一的房子?她怎么能?他从十六岁起就梦想过那房子,常和棒球队乘车去与威潘尼队比赛——身穿制服坐在校车上,手指无聊地在深深的棒球手套里摩擦,汽车沿着狭窄的山路,拐向西面,穿过泽西乡村的丘林——他看见一座巨大的带有黑色百叶窗的石头房子耸立在树后的高地上。悬挂在一棵大树矮枝上的秋千上,有个小女孩正荡到半空中,他想,这真是孩子们最快乐的事。这是他所见过的第一座石头房子,在城里的孩子看来,简直是建筑上的奇迹。那些石头的随意设计对他展现出的“房子”的喻意甚至是那座在克尔大街的砖房所没有的,尽管那里还有完备的地下室,他是在这里面教杰里玩乒乓球和跳棋的;还有带顶棚的屋后走廊,他在黑暗中可以躺在旧沙发上,在炎热的夜晚收听巨人队的比赛;还有那车库,在那里面,他还是个小孩时就用黑色胶带和绳索把球悬挂在房梁上,整个冬天他参加篮球训练回家后,以高大、直立、严肃的姿势认真地挥动球棒击球半小时,完全按照时间表行事;还有飞檐下面他的有两个窗户的卧室,上高中前的那一年,他睡觉前总要读了又读《托姆金斯韦尔的男孩》——“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身穿肮脏的衬衫,蓝色棒球帽直扣到眼睛上,将一抱衣服扔给那男孩,并指给他衣橱的位置。‘五十六号,后面那一排,那里。’这些衣橱是六英尺高的木柜,离顶部一两英尺装有搁板。他的衣橱开着,上面有字:‘土克尔,56号’。里面有他的运动服,衬衫胸前有蓝色的‘多杰尔斯’字样,背后印着5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