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乐园追忆(第7/13页)

谈到他去世的父亲时,他认为并不像人们评价的那样麻木不仁,他写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他心爱的人遭到打击时他是多么的难受。”他在这封费尽心思、语气谦恭的来信中暗示的是什么?不对,瑞典佬肯定受到过什么刺激。这就是他想要谈的,不是他父亲的一生,而是他自己的经历。

我错了。

我们在西四十大街一家意大利餐馆会面。多年来瑞典佬的家人来纽约看百老汇演出或哥登园的尼克斯队表演时,就常到此就餐。我一去就知道不能接触到他的老底。文森特餐馆里的每个人都叫得出他的名字——文森特本人、文森特的妻子、女招待路雅、酒吧招待卡罗和为我们服务的比利——大家亲切地和他打招呼,询问小姐少爷的情况。我后来才知道,他父母在世时,一家人常来文森特举行周年纪念或过生日。他约我到此不会是仅仅证明在西四十九街受人崇拜的程度和在政府大街一样而已吧。

文森特是古老的意大利餐馆之一,位于城中街道西侧,在曼迪森广场和购物中心之间。这些餐馆宽只能放三张桌,长不过有四盏顶灯,从芝麻菜发现以来没有多大变化。小吧台上的电视正转播球赛,不时有客人上前向招待打听比分情况,然后再回到座位就餐。绿色塑料软垫椅子,带斑点的肉色地砖,一侧为镜面墙,顶上是仿铜吊灯。作为装饰,角落有一尊五英尺高、亮闪闪的辣椒机,看起来像加科梅蒂[6](瑞典佬说,这是文森特意大利老家给他的礼物)。作为对称,另一角落的架子上放置一只大巴罗洛酒杯雕塑(巴罗洛葡萄酒,一种醇烈而无甜味的意大利红酒,因产于巴罗洛闻名)。摆满玛里纳拉酱油瓶的桌子对面就是文森特夫人的柜台,那上面的大碗里有餐后免费享用的薄荷糖。点心推车上有拿破仑糕(一种多层奶油或果酱夹心糕)、泰拉米酥糖、多层蛋糕、苹果馅饼、草莓蜜饯;我们桌后墙上是题有“送给文森特和安妮”字样的大幅照片:小萨米·戴维斯[7],乔·纳玛斯[8],利萨·麦那理,开耶·巴拉德,金·凯利[9],杰克·卡特,菲尔·里褚托[10],约翰尼和乔纳·卡森[11]。应该有瑞典佬的照片才对,如果我们还在与德国人和日本人交战,而且街对面又是威夸依克高中的话,肯定会有他的。

我们这边的服务生比利,矮胖秃顶,鼻子扁平得像拳击运动员一样,不用问就知道瑞典佬需要吃什么。三十多年来,经比利的手,瑞典佬点过家常菜文森特通心面,先来点蛤蜊。瑞典佬说:“这是纽约最好的通心面。”但我还是点自己喜欢的焖鸡,在比利的建议下,我也要“熟透了的”。比利一边点菜一边告诉瑞典佬前一晚上托尼·本内特[12]曾来过。像比利这种身材的人,可以想像一生整天托着满满一盘通心面来回奔忙,多年来职业所致,嗓门很高,声音急促有力,听来有些意外,但也是一种享受。“看,您朋友坐在哪里?利沃夫先生,看看他的椅子!托尼·本内特就坐在那里。”他对我说道:“知道托尼·本内特对那些上前来自我介绍的人说些什么?他说,‘很高兴见到你!’他就坐在您现在的位置。”

款待就这些,接下来该我埋头干活。

他带来三个孩子的照片,从喝开味汤到吃最后的点心,所有谈话都是关于他十八岁的克里斯,十六岁的斯迪夫和十四岁的肯特。这个孩子的长曲棍球打得比棒球好,但教练对他的限制太多;那个孩子足球和篮球都挺好,一时定不下来到底该干什么;另一个是跳水冠军,还打破学校的蝶泳和仰泳记录。这三个孩子学习都很用功,成绩全是优秀和良好。一个已喜欢上自然科学,另一个喜欢交际,还有一个……。有张照片上是这些孩子和他们的母亲,这位四十多岁漂亮的金发女郎是莫里斯县一家周刊的广告经理。瑞典佬赶紧补充说,直到最小的孩子上二年级,她才出去工作。孩子们很幸运有这么好的母亲,现在她每天晚上都陪着他们,先照顾好他们才……

我们边吃边谈,他聊起这些如数家珍,一切都表露出他的好性情。这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听着他海阔天空般闲聊,耐心地等他透露点实情,但讲的都是些再明白不过的事。我在想,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性情爽朗、神采奕奕。他真实的自我藏在后面,使人难以捉摸。在席上有好几次我都想到自己干不下去了,如果他老是这样没完没了地夸耀他的家庭的话,恐怕还吃不上点心我就要抽身走人。到最后我甚至认为他要不是有意把自己遮盖起来,便是神经上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