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10页)

“这么说吧,这些意大利人开心极了。他们从未曾见过像金丝雀葬礼这样的事。他们以后也没再见过这样的事。当然,在那以前是有过送葬队伍,乐队奏着哀乐,送葬者涌过街道。全年都有节日,为他们从意大利带来的所有各类圣者游行,成百上千的群众敬奉他们社会特有的圣者,盛装出行,举着绣着圣者图像的旗子,抬像和拆车胎的铁撬般大小的蜡烛。圣诞节时会抬出圣露西教堂中的基督诞生像,是那不勒斯一处村庄的圣像复制品,玛丽、约瑟夫和襁褓中的基督旁还有一百座意大利人的小雕像。意大利风笛伴着婴儿基督的石膏像并行,基督像后的游行队伍唱着意大利语圣诞歌。外面沿街有小贩卖圣诞晚餐用的鳗鱼。人们因为宗教信仰成群结队地出来,将美元钞票粘满不知什么圣者的石膏像的长袍,像抛彩带般自窗口掷出花瓣。甚至把鸟放出笼子,鸽子在人群上空疯狂地从一根电线杆飞向另一根电线杆。圣徒节那日,鸽子一定是许愿说过它们还从未见过鸟笼外面的世界呢。

“圣马丁节那天,这些意大利人把几个小女孩打扮成天使。他们把女孩束在绳子上,从街道两侧的太平梯上荡到人群上方。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白色长袍,戴着花环和翅膀,当她们出现在空中,哼唱着祷辞,人群惊叹着沉寂下来。女孩扮完天使以后,人群疯狂了。就是这种时候他们放飞鸽子,点燃烟花,有人也许炸飞了几个手指住进医院。

“因此,刺激的奇观异景对一区的意大利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小丑,家乡式的胡闹,喧哗,打闹,花样繁多的把戏——并不新鲜。葬礼当然也不新鲜。流感肆虐时,死去的人如此之多,棺材只得排到街上。一九一八年。丧葬店应付不了这么多生意。整日都有从圣露西教堂开始的送葬队伍走过几里路去往圣墓园。有婴儿的小棺材。要等着轮到自己来火葬自己的孩子——要等着让邻居先葬他们的孩子。对于孩子,是无法忘却的恐慌。然而就在流感之后两年,给那只叫吉米的金丝雀办丧事……这最妙不过了。

“那一天,每个人都忍不住大笑。只有一个人例外。艾拉是纽瓦克唯一一位不把那当作笑话的人。我无法对他讲明白。我试了,可是他理解不了。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他傻,又或者是因为他不傻。或许他只是先天没有那份狂欢的心态——也许信仰乌托邦的人不具有那种天赋。又或者是因为我们的母亲在几个月前才去世,我们经过了自家的葬礼,那个葬礼,艾拉不想参加。他想到街上去踢球。他求我不要让他换下外套到墓园去,他试过藏在壁橱里。不过最终他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了。父亲决意要他去。在墓园,他站在那里,看我们将她下葬,但是他不肯拉我的手或让我用胳膊拥住他。他就是对拉比皱着眉头。怒目而视。不让人碰。不要人安慰。也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太愤怒了,无泪可流。

“可是,金丝雀死了,葬礼上的人都笑个不停,只有艾拉除外。艾拉对吉米的认识只是在去学校的路上经过鞋匠的店时,隔着窗子看看吉米的笼子。我想他从没进过那家店,然而,除了鲁索曼诺,他是在场者中唯一落泪的人。

“当我也开始笑起来,因为确实是滑稽,内森,十分滑稽,艾拉完全失去了控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艾拉那样。他开始挥着拳头,对我大叫。就算是在那时,他也个头不小了,我压不住他,突然间他挥拳击向我们边上几个正笑得不行的孩子,我俯下身要把他拖起来,不能让他就被这一整帮孩子打死,他的一只拳头落在我的鼻子上。他打断了我的鼻梁,七岁大的孩子。我流血了,该死的鼻梁显然是断了,于是艾拉逃走了。

“直到次日我们才找到他。他睡在克利夫顿道的酿酒厂后院。这不是头一回了。在后院,装卸台的下面。早上父亲在那里找到他。他拽着他的后衣领,一直拖到学校,拖进艾拉的班级教室,他们已经开始上课了。孩子们看到艾拉身上穿着他昨晚一直穿着睡觉的肮脏的外衣,被爸爸丢进教室,就开始‘呜——呜’地叫起来,随后的几个月,这就成了艾拉的绰号。呜——呜·林戈尔德。在金丝雀葬礼上哭鼻子的犹太小孩。

“幸好,艾拉总比同龄人块头大,而且他体格壮,会踢球。要不是他的视力,艾拉会成为运动明星。他在邻里间赢得的尊重都来自他的球技。但是打架呢?从那时起他老是打架。从那时起他开始变得过激。

“你知道,我们很幸运,我们没有在三区和贫穷的犹太人一起长大。艾拉在一区长大,对那些意大利人来说,总是个好挑衅的犹太种外人。因此,不论他个头多大,有多壮,多么好斗,博亚尔多决不会将他当作当地具黑手党潜质的人才。而在三区,犹太人中间,可能就会不一样。在那里,艾拉不会为孩子们公然排斥在群体外。仅仅凭块头他就极可能被郎吉·兹维尔曼盯上。就我所知,郎吉大艾拉十岁,很像艾拉长大后的样子:易怒,大块头,有逼人的气势,他也休了学。在巷战中无所畏惧,有威仪的面貌,又颇有头脑。偷运私酒,赌博业,开自动售货机,装卸站台,工会运动中,郎吉最终飞黄腾达。然而即便是他身居高位,与疯子西格尔、兰斯基和好运卢西亚诺搭档时,他最亲近的人仍是和他在街头一起长大的朋友,和他一样一触即怒的三区犹太男孩。尼吉·拉特金是他的专用杀手。萨姆·卡茨是他的保镖。乔治·戈尔茨坦,他的会计。比利·蒂普利兹,管彩票赌博。多克·斯泰切,是他的计算器。阿贝·卢,郎吉的表弟,为郎吉管着零售业人员联合会。天哪,还有迈耶·埃伦斯坦,另一位来自三区贫民区街头的孩子——他任纽瓦克市长时,几乎是为郎吉来管理整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