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10页)

“他甚至带她到纽瓦克来见我们。在我们家一起喝了点酒,随后一起到了伊丽莎白道上的酒店。她的举止很得体。没有不合情理之处。了解她似乎如此之易。那晚,他第一次带伊夫到我们家,我们一道出去吃晚饭,我自己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应该公正地说,不只是艾拉一人没有搞明白。他没有懂得她这个人,是因为,老实说,没有人会当即就明白她这个人。没人能。在交际中,伊夫全然隐匿于那种彬彬有礼之后。因此,尽管别人会慢慢来,但艾拉,却像我说的,冒失地闯了进去,因为他本性如此。

“我当时即刻意识到不是她而是他的不合适。她给我的印象是对他而言她太过漂亮讲究,确实太有教养。我想,她是位有头脑的电影明星。果然,她是从小就孜孜不倦地阅读。在我的书架上没有一本小说是她不能熟悉地谈起的。那晚甚至听上去仿佛是她人生最深层的快乐来自阅读。她记得十九世纪小说里的复杂情节——我就算是教过这些书也仍然会记不住这些情节。

“无疑,她是在显示自己最好的一面。无疑,像所有与人首次见面的人一样,像我们所有的人一样,她是在警惕着她最差的一面。不过我们是看到了她最好的一面,她有这样的一面。这一面看上去真实而朴素,又是生在如此知名的人身上,使它愈发地打动人。不错,我也看出——我无法不看到——这婚姻绝不是灵魂的结合。他们两人可说毫无共通之处。然而就在那头一个晚上,我自己也为我以为的她外表之外那种沉静的气质所迷惑了。

“别忘了名气的作用。我和多丽丝是看着她演的默片长大的。和她一起演出的总是年长的男人,高个头,常常是头发白了,而她是女孩子般,像女儿样的——孙女那样的——这些男人总是要去吻她,她总是说不可以。那时候这就能使电影院里群情激昂的了。她演的一部电影,可能是她的处女作,叫做《卖烟女郎》。伊夫是卖烟的女孩,在夜总会工作。我记得,影片结尾处,她被夜总会老板带去参加一次慈善活动。在第五大道上一位自命不凡的富孀的家里举行。卖烟女郎穿着护士制服,男士则需竞价博得吻她的权利——竞拍的钱捐给红十字会。每当一位男士出价超过另一位,伊夫就会像日本艺妓那样捂住嘴,在手掌后咯咯地笑。标价越来越高,旁观的肥胖的社交界女士则惊骇不已。可是,当一位黑胡子的银行家——卡尔顿·彭宁顿——出了一千美元的天价,走过去吻下那我们一直等待的一吻时,这些女士却都疯狂地拥上前去观看。最后一幕,银幕中央上的并不是那一吻,而是她们束在紧身衣下的硕大臀部,遮住了一切。

“在1924年那就很了不起了。伊夫很了不起。灿烂的微笑,无奈时的一耸肩,在他们那时代的那种眼神——她孩子时就已完全精通。她能扮失败者,她会发脾气,她会把手支在额头上哭泣;她也会演一些滑稽的摔一跤的动作。伊夫·弗雷姆开心起来会轻轻地跳跃着跑。开心地蹦蹦跳跳。非常可爱。她扮演的有贫穷的卖烟女郎,遇上名人的穷洗衣女,迷上了电车司机和娇纵富家女。是关于跨越阶级界线的电影。一个外景镜头里是贫穷的移民,有天然的生命力,接着是晚餐的镜头,美国富有的上层人士,诸多约束和禁忌。缩微的德莱塞风格。如今看不到这样的电影了。当年若不是因为她,你也不会看到这样的电影。

“多丽丝、伊夫和我年纪相仿。她在十七岁时涉足好莱坞,随后,还在二战前就登上了百老汇舞台。我和多丽丝曾坐在包厢里看过她演的一些戏,她演得好,你知道。戏不怎么样,然而作为一名舞台剧演员,她有种直截了当,不同于她默片时期的女孩气。在舞台上,她有一种天赋,使并不怎么机智的东西看去机智,使并不庄重的看去多少庄重。奇怪,她在舞台上有那样完美的平衡。作为常人的她结果却会夸大一切。可是舞台上的她完全适度而圆滑,毫无夸张之处。后来,在战后,我们会收听她的广播,因为洛兰喜欢听。就是在《美国广播剧场》的那些剧中,她也使一些颇为糟糕的作品带上了雅致的意味。她在我们的客厅里,浏览我的书架,和她谈起梅雷迪思、狄更斯和萨克雷。像她这样背景和趣味的女子要我弟弟做什么?

“那晚我从未料到他们会结婚。虽然在酒店吃龙虾时他的虚荣心的确得到了满足,他激动,以她为骄傲。那是纽瓦克犹太人进餐的最豪华的餐馆。就在那里,陪着代表戏剧界的伊夫·弗雷姆的是从前纽瓦克工厂街上的粗汉,如今他身上不带有丝毫的犹疑。你知道艾拉曾在那酒店做过杂工吗?他退学以后的一份零工之一。做了大约一个月。他块头太大,很难捧着装得满满的盘子冲过厨房门。他打了第一千个盘子后他们把他开除了,就是那时他去了苏塞克斯镇的锌矿。近三十年过去了,他又回到这小酒店,他自己已是位广播明星,在这晚,他是为了他的哥嫂而炫耀。他是生活的主人,为自己的生命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