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0页)

“这是一种病态,”默里说,“她对犹太人那种掩饰不住的憎恶。她能与生活保持平行相当长的时间。不是在生活中——而是与生活并行。她那种极有教养的淑女,可以扮演得很令人信服。嗓音柔和,措辞考究。二十年代那个时期,很多美国女孩要做演员,就努力把自己培养出带着英式的优雅。伊夫·弗雷姆那时正刚涉足好莱坞,在她身上,是有了这种英式优雅,却是僵化了的。英式优雅僵化成状似层层累叠的蜡的东西——只有核心的烛心在燃烧,这燃烧的烛心恰恰毫不娴雅。她明白所有的步骤,亲切的微笑,戏剧般的克敛,一切得体的举止。然而接着她就自这平行生活,这看去如此真实的东西上一晃而转了方向,于是就会有让你晕眩的事情发生。”

“可是对此我却从未察觉,”我说。“对我她总是和蔼又周到,很体谅我,要我放松自在——这可不容易做到。我是个容易激动的孩子,而她身边又总粘着那么多电影明星,就算是她在广播界的那些日子里也不例外。”

说着我又想起在清真寺剧院的那个晚上。她对我说——我几乎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她不知道和保罗·罗伯逊说什么,他在场时她就讲不出话来。“你和我一样害怕他吗?”她悄声说,仿佛我们两个都是十五岁大。“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真丢人——我不停地盯着他看。”

我明白她的感受,因为我就在不停地盯着她看,好像若盯得久一些,就或许能看出点意义来。这么看着她,不只是因为她姿态优美,举止高雅,她的美丽有一种说不清的优雅——游离于神秘华丽和安静娴雅之间,这两种气质所占的比率不断变换,这种美丽一定是最具迷惑力的——还因为她身上纵使有如此的克制内敛却仍明显带一种兴奋,一种轻快易变的气质,当时我将之理解为纯粹是她身为伊夫·弗雷姆的意气扬扬吧。

“你记得我遇见艾拉的那一天吗?”我问他。“你们两个正一起干活,在勒海道上,卸下纱窗。他到你家里来是做什么呢?那是1948年的10月份了,总统大选前的几周。”

“哦,那天运气不佳。那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他心情不太好,那天早晨他到了纽瓦克,和我及多丽丝一起住。他在沙发上睡了两晚。这是头一回。内森,他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不般配的。他以前就做过这一类的事,不过是社会阶层的另一端罢了。你不会看不出他们气质兴趣上的巨大差异。谁都看得出来。”

“艾拉就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嗯,这样不苛刻地说吧,一则呢,他是爱上她了。他们相识,他为她所倾倒。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出去给她买了一顶花哨的复活节游行那类的帽子,她决不会戴那顶帽子的,因为她在穿着上爱好的都是迪奥一类的衣服。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是迪奥,他给她买了这么一顶贵得离奇的大帽子,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后让人送到她家里。他是被爱,也是被明星迷惑了。他为她所倾倒。她的确是令人目眩的,而迷惑则有它自己的道理。

“她又是看上他的什么了呢?他是到纽约来在肥皂剧里得了份活干的高个土汉。也不是什么大难题。经过短暂的学徒期,他不再是名普通的乡下佬,他成了《自由勇敢者》里的名角,就是这点了。艾拉化身成为他扮演的那些角色。我从来不信这套,可是普通的听众却相信他是这些角色的化身。他带着英雄式纯粹的气息。他相信自我,所以他一踏入房间就发生了。他参加了一个宴会,她就在那里。这位孤独的女演员,四十多岁,离过三次婚,而这边则是这张新面孔,这个新人,这棵大树。她需要人,她有名气,她为他所降服。发生的不就是这些吗?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诱惑力,而伊夫的诱惑力就是她会为人降服。外表看来,他是一位身子瘦长的纯洁的大个头,有硕大的双手,曾是工厂的工人,码头装卸工,眼下是一名演员。这些相当吸引人。难以相信如此粗糙的也可以是柔软的。柔嫩的粗糙,高个粗壮家伙所有的好处——诸如此类。令她难以抵御。对于她,一个巨人,不正是这样的吗?他历经如此众多的苦难生活,于她而言有一股奇特性。她认为他是真正地生活过,而他听过她的故事后也认为她真正地生活过。

“他们相识时,西尔菲德和她父亲正在法国避暑,艾拉对那些事没有得到直接的认识。取而代之的是尽管有些特别,却十分强烈的母性冲动。他们一起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季,浪漫的日子。这个人自七岁以后就没有了母亲,他一直渴望着她如今大量灌注在他身上的那种细致关怀。他们独自住在家里,她女儿也不在,而他是自从到纽约以后就一直像一名无产阶级的好成员住在下东区某处破烂的地方。他出入的是便宜的场所,在廉价的饭馆吃饭,可是突然间,这两个人就一起与世隔绝住在了西十一街上,其时正值曼哈顿的夏日,美妙至极,是天堂里的日子。屋子里处处都是西尔菲德的照片,西尔菲德带着围嘴,还是个小女孩时的照片。他以为伊夫如此挚爱她的女儿是很好的。她把她在婚姻和男人交往上的不幸经历诉说着,她讲给他听好莱坞、专制的导演、庸俗的制片人,以及那种极可怖的俗艳,正是颠倒了奥赛罗的世界:‘这奇异,极端的奇异;可悲,令人惊奇的可悲’——他为她所经历的重重危险而爱她。艾拉被迷住了,而且有人需要他了。他个子大,有体格,所以他冒失闯了进去。使人哀怜的女子。有经历的美丽女子。穿着露肩裙的有灵魂的女子。还有谁能更加激活他的保护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