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背叛(第7/9页)
再次回顾那段时光,苏珊非常想知道,是否是后来的光鲜才将那个时期映衬得如此可怕,还是说它原本如此。黑暗时代到底有多么黑暗?她一边忙活着,一边在想。那段时光里的爱德华与现在不同,不安而刻薄,讽刺随口而出,里面满是恶劣的怪异玩笑。他鄙视政客、信函作家、社论家,以及提供建议的人,还对苏珊的同事评头论足、百般嘲讽,但并没有将她和他们一概而论。
那段时光里,爱德华后来不再谈论写作的事了。奇怪的是,苏珊不记得自己当时对此表示过任何惊讶。不再抱怨,也不再要求她给出任何建议。秘密地,并且不承认自己仍在从事写作。
记忆中,她忽略了爱德华对自己外遇表示的沉默,但现在却想起来了。他从未责备过她,从未明显地表示过。在那次试探性问题之后,他也没要求苏珊作任何解释。避免向对方要求爱意。小心翼翼,似乎有点儿害怕苏珊。
她还记得阿诺德那次谈话,那也是这段回忆的核心之一,尽管她想不起来他们进行那次谈话的时间和地点了,因为自从爱德华回家之后,她和阿诺德之间的风流韵事便立即停止了。她以为他们已经结束了,但阿诺德却坚持要跟她谈,于是苏珊想到了办法,在与其他作文老师共处的办公室里聆听他那急促而又低沉的耳语:亲爱的苏珊,你多么善良、聪慧、明智。只有你才能让他感觉自己又成了人。他讲到关于莎琳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逸闻,她的愤怒和忌妒,餐刀、药片、钳子。她把衣服扔出窗外,帽檐宽大的帽子像一只飞盘飞过街道。她曾在夜晚光着身子跑出去,后来被警察送了回来。
在讲述的过程中,阿诺德向苏珊寻求安慰和帮助。他受够了这一切。他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的义务何在。苏珊是怎么说的呢?当然,她只跟他说了自己该说的话。将问题扔回给他,同时向他指明问题的两面。对于阿诺德来说,既然爱情已经枯萎,两人也没有孩子,他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牺牲个人追求幸福的机会而陪一个疯女人过一辈子,这简直荒谬透顶,而且这个女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良苦用心。对于莎琳娜来说,自己每次生病都会遭遇残忍的抛弃,幽禁、无助,而且孤独。莎琳娜对他们在婚礼殿堂上所立的誓言──无论疾病或是健康都要携手共度──寄予了厚望。天哪,阿诺德会说,那要是她下半辈子都得在疯人院度过怎么办呢。就算不至如此,她也必须艰难而不懈地与病魔作斗争。
既然阿诺德来咨询苏珊的意见,她便尽力想保持一个局外人的态度。她就像亨利·詹姆斯小说当中的女主角那样对他说,这取决于你自己。有时候,他会发怒。他生来就不是个适合禁欲的人。这不是他的本性。莎琳娜意识到这一点了吗?他们俩呢?他们是谁,苏珊问。他说,是你。他将苏珊的婚姻和自己的相比:你开心地和心上人结成夫妻,你对爱情和性生活都很满意。你和你丈夫都神志清醒,你们的谈话中充满理智和无尽的爱,你们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她没有否认这些。
一个秘密牵扯出另一个秘密。因为他们不能在住处见面,所以只能打办公室的电话联络。阿诺德有个非常信任的朋友,单独有一间办公室,他和苏珊会去那里碰面,或冒险去公园没人的角落,还有时会等苏珊下课后在没人的办公室里会面。苏珊总是晚归,但是爱德华也并不介意。于是,苏珊又一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她和那位已婚的情人旧情复燃。尽管自己的丈夫知道之前的那件事,却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尽管苏珊的情人想摆脱被关起来的妻子,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不清楚自己对妻子到底有哪些义务可言。于是,苏珊再次成了不忠的妻子。不忠妻子的未来在哪里?这是走向新生活的转折,是进一步摧毁爱德华的举动吗?还是说这只是对软弱的让步,一次又一次的不忠呢?这件事折磨着她,因为苏珊本来是个忠诚而又真实的人。假如她仍想继续做爱德华的妻子,哪怕不忠,也应该继续保卫爱德华的家园,捍卫他的一切。假如说这意味着转折,那么她就应该毫不迟疑去摧毁旧的家园,告诉爱德华真相,与他断绝关系。爱情,爱情,阿诺德谈论的是爱情,但是他似乎满足于现状,苏珊不知道该怎么办。毫无疑问,苏珊内心充满了强烈的情感,尽管她只记得当时自己很为难。
按照她内心的编年史,后来她和情人旧情复燃,导致她和爱德华分道扬镳,然后和阿诺德结婚。然而,如今苏珊再次回首往事,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直到别人都做了决定自己才可以。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多少次和爱德华进行讨论,多少次的转折和匆忙撤销的含糊的决定。她还记得爱德华沉默不语,她以为那是因为他失意的写作,非常害怕他会考虑自杀。每次结束约会回到家,她的内心总是充满了说不出的愧疚。看着爱德华那么痛苦,她对自己的欣喜感到羞愧。有一天晚上,他以为她在书房查阅资料。他不停地叹息、呻吟,似乎故意想引起她的注意。早上起床后,他们轮流去洗澡、一起吃早餐,但是谁都不说话。喝咖啡的时候他们也不言语,爱德华的目光扫过围着栅栏的庭院,望着雨中的书店的背面。他突然开口说话了:我终于明白哪里有问题了。我对你的期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