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动物(第37/39页)
早上,在他准备好车之前,他给鲍比·安德斯推荐的“弗雷泽与斯托瓦殡葬公司”打了电话。他说:“我是托尼·海斯廷斯,不知道警察是否已经向你们提起过我了?”
他们没有提起过他。接电话的男人声音如歌唱家般悦耳,友善而镇静。他说:“我想您不希望火化?”
“这点我还没有想过。”事实并非如此。托尼记得,一两年前劳拉说过:“我想咱们死后都会被火化。”海伦表示反对:“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烧我。”所以,他对那个男人说:“我女儿很害怕火化。”
“我明白了。”男人说,“我们会打理好遗体,把它们送到辛辛那提,在那里举办葬礼。我们需要把它们送到谁那里去呢?”
托尼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在哪里举办葬礼。他们平常都不去教堂,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别担心。”男人说道,“我们会搞定的。一步一步来,一切都会顺利的。”
挂上电话,托尼·海斯廷斯又给杰克·哈里曼打了电话,他是劳拉的律师,起草了她的遗嘱。她的遗嘱和他的差不多,都是把所有财产留给了别人。对于律师来说,这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一些衣服、鞋子、锅、餐刀、画作、画布和画架。他拒绝了哈里曼的同情,只是说:“我只想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需要把房子封起来吗?”
旅行箱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潮的。他把衣服摊在房间里另外一张床上晾干。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床吃了早餐,付了房费。不跟别人打个招呼就走有点奇怪,所以他给警察局打了电话,跟鲍比·安德斯道了别。
车状况良好,他的车技也还在。他开上州际公路,清楚地知道,此时车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劳拉和海伦浸满水的旅行袋放在后备箱里,像两具尸体。把她们留在身后让他心里一阵剧痛,他抛弃了她们。但也不尽然。她们会跟他一起回家,只是他不知道她们是乘飞机还是坐车。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炎热的天气,天空灼目般的白,隔离带和山谷那头的田野衰败萎靡,显得虚无缥缈,苍白而模糊。他开得很快,但很小心。他告诉自己,我现在承受着异常的压力,因此我必须注意集中注意力,小心开车。所以,他开得很小心。
夜里看来邪恶无比的公路此时重归天真。烈日下,州际公路如同一道白练,频繁穿梭着货车和一直加速想要超车的小轿车。他没有刻意在道路另一侧寻找他们昨夜停车的地方,很快,那个地方就被他抛在身后。他看着其他车里的司机。那些车里满是家人、爱人、单身男人、销售员。他说,在州际公路上开车没有把我吓倒。在我身上发生的事非同寻常,一百万个人里也难得有一个人遇上。绝大多数司机都是普通人,如果在这里我被迫停车等待救援,我会很安全。我不怕被超车,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是比我开得快,就像我比别人开得快一样。
他努力不让突如其来的悲痛转移他的注意力。他路过他们三天前曾经路过的地方,更感到车内的空空荡荡。他驶下树木葱茏的山坡,开进俄亥俄州的田间,天空还是白花花一片,远方的田野在浑浊的空气中模糊不清。他像往常一样停下车喝咖啡,加了油,吃了点儿东西,特意避开他们曾经停车休息的地方。
他思绪万千。路边成排的高压电线杆背后是一片田野,一直延伸至烟雾蒙蒙的地平线。透过这片景象,他看到夜里和大胡子罗一起开车驶过的那个弯道。他看到,自己的车停在那里,但罗让他往前开,告诉他,那不是你的车,你的车是四门的。他看到劳拉留在床柱上的指纹,知道她和海伦那时就在那里,在那辆树丛中的旅行拖车里,窗口透出微微的灯光。他们也在那里,雷伊和特克。
他又想了一遍,没有注意到自己超过了几辆货车,车速超过了限速,他们一定是刚刚到那里。他们也许站在门边,雷伊抓着劳拉的胳膊,海伦环顾四周,找机会逃脱。劳拉说:“放开我们,你不能这样做。”就在那时,她们可能听到另外一辆车经过,心中涌起的希望又随着那辆车驶过而消逝了。窗口褪色又皱巴巴的窗帘上印着玫瑰花叶,是猎人的妻子挂在那里的,隔绝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