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动物(第20/39页)
公路又开始上坡,直到与两边的林地平齐。树林也于此处戛然而止,公路两侧是漆黑的田野,那是农场和山谷。他能看到路的另一头有一道山脊模糊的影子。一辆车出现在公路上,车灯从很远的地方慢慢靠近。托尼·海斯廷斯跳进排水沟里,等着它开过去。“带我去班戈”。他曾经路过了一名搭车客,那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又好像就发生在今晚。海伦想载他一程,这是个大错误。他从没想过,今晚她会接受这样一个教训。片刻之后,又有一辆车开过来。他不想再如惊弓之鸟,无休止地藏下去了。他觉得所有开着头灯的汽车都是敌人,但他同时也记得,他仍然是托尼·海斯廷斯。他站在一条小路旁,那条小路穿过一片林中空地,通向一道篱笆。他随时准备着,只要车速一慢,马上逃到玉米地里,那里的玉米秆长得和他一样高,可以很好地藏住她。那辆车疾驰而去。
前方路边巨大的立方体原来是一栋房子。但他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房子里没有一丝光亮,他也不敢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惊扰一家人的美梦。这条路尽头汇入了另一条更宽的公路。他看到左手边有些许灯光,也许终于能找到人帮忙了,他想。
他又加快了脚步,步伐因为目标就在前方而越发坚定。灯光来自一盏探照灯,伫立在谷仓和筒仓之间的拐角处,照射着房屋中间的场地。房屋和刚才那座一样,漆黑一片。
他看到房屋的另一面有一扇窗户闪烁着啤酒广告昏暗的红蓝色灯光,但房间里仍然没有开灯。他问自己,如果一个人遇到了极为棘手的麻烦,他是否有理由唤醒一个酣睡的陌生人请求帮助呢?但他也知道,住在孤僻的农舍中的人通常都有猎枪,用来防范深夜的不速之客(比如雷伊、特克,或者罗这样的人)。
现在,路边出现了更多的房屋,一个接着一个,全都黑着灯,只有探照灯照射着场地。他听到亮着灯的猪饲料槽后面传来犬吠,看到田地里石头一般的黑影,随后意识到那是牛群。他注意到,自己的眼睛更加适应黑暗了。树丛中,一只鸟开始啼叫,那是一只知更鸟。他意识到,黑色的天空正在逐渐消失。
黑暗的退却昭示着黎明的到来,长夜即将过去。黎明带来了绝望。天光如同摄影师,捕捉了他整夜的噩梦,让它更加真实。黎明也带来了安慰。常识安抚了他狂躁不安的心。
有点儿常识,他想。海伦晚回家的时候,劳拉没有按时来电话的时候,想想那时你是多么害怕悲剧发生。想想你的心里是多么绝望不安。但惨剧一次都没有发生。父母不与他们住在一起,他的家庭仍然只有三个人:托尼、妻子劳拉和女儿海伦。
然而,这也是常识:他们撞了我的车,把我挤下了公路。他们迫使我和家人分开,强行带走了她们。他们把我孤零零地扔在一片树林里。他们想开车撞我,想杀了我。
他听到脑中回响着可怕的新信息。她们死了,那条信息告诉他。你知道,她们死了。重复一遍:劳拉和海伦死了。那些人杀了她们。按常识来讲,是这样的。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在他们开车扬长而去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们是已经遇害,还是即将遭遇毒手。如果她们还未遭到毒手,他是不是还有机会救出她们?
他回忆起几个小时之前的场景。劳拉穿着休闲裤和深色外套站在车旁,海伦头上围着红色头巾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车子开过的时候,两张脸透过窗户看着他。
虽然现在天还很黑,但是他已经可以分辨出田地、树丛、山脊、房屋和谷仓的轮廓。知更鸟仍在树丛中歌唱。他看到,一辆车向他开了过来。灯光,人们醒过来了。没有必要躲避汽车了,这个行为现在看来有些疯疯癫癫。对不起,先生,请带我去最近的村子,我要去警察局。搭车也有一定的礼节,要有合适的手势。他伸出拇指,车从他身边开了过去。
另一辆车开往另外一个方向,他穿过马路,又伸出拇指。车还是没停。又有几辆车开了过来。天刚蒙蒙亮,这些人就起来了。寻常的手势也许不起作用。几分钟后,一辆货车开了过来,托尼将手举过头顶,拼命挥舞:帮帮我,帮帮我。那辆车的喇叭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