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动物(第16/39页)
他对自己说,你在等什么?原地等他们回来是很愚蠢的。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想着他们还能回来。很明显,他被遗弃在荒野中,这是一个大学二年级学生水平的恶作剧。他得找到出去的路。这一夜还想到达缅因可是够戗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能否在夜里找到路。不,这还不是唯一的问题。既然他现在能看清楚些了,他走进树林,向来时的土路走去。他抑制着想要奔跑的冲动,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他稳住步伐,向那里走去。
那条路越过小溪上的一座木桥,继续向前延伸,蜿蜒穿过林间,曲曲折折,上坡下坡,沿路既有茂密的灌木丛,又有疏朗的松林。劳拉和海伦正在贝利的一间警察局里等他——谁知道这个“贝利”究竟在哪儿。她们在为他担心,她们被他所抛弃。这个念头逼得他要发疯。怎样才能给她们递个口信呢?我很好,我这就来了,我在树林里,你们最好睡一会儿,因为我还得一阵子才能到。他们最终会让人来找他,但那要等上很久,而且没有人会想到来搜寻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
他对自己说,她们不会来找我。我来了,我来了。如果他坐下干等,他就别想出去了。他走着,仿佛他的生命全部寄希望于这林间的奔走。
他艰难地走着,尽己所能保持平稳。这很不容易,因为路面不平,又是在漆黑的夜里。他绊在石头上,踩进坑洼里,有时候树木靠得太近,几乎没有路了。他已经不记得开车进来时的路线了。他昏昏沉沉,迷失在林中,只能感受到脚下富有弹性的缠绕的草木,并仅仅依靠脚下的感觉找寻路途,小心地从一侧蹿到另一侧,双手保护着眼睛。也许睡上一觉,等天亮再走会好走些,但他现在只想尽快走出这片树林。正是现在,劳拉和海伦在等着他。
他感到深受侮辱,又有种怪诞的羞耻感。怒气渐渐冲上胸膛,使他握紧了拳头,却稳住了他的步伐,阻止他盲目落脚。在州际公路上开着车、真刀真枪地挑衅,绑架了一位大学教授又把他遗弃在树林里,谁能说这种强盗和恶棍的愚蠢行为很有趣?男人味十足?酷?
托尼·海斯廷斯受到了侮辱,但他拒绝被侮辱。我的名字是托尼·海斯廷斯。他说。我在大学里教数学。上周,我给让3个学生不及格。但给了其他15人优秀的分数,这让他们很高兴。我拥有博士学位。法律必将惩治雷伊、罗和特克。上帝知道,我热爱和平,厌恶冲突。但法律却不是这么回事。谁在路上耍横,我就让他尝尝我的法律手段。
怒火让他无暇哭泣。小时候他就是这样。那时,大孩子们抢走了他的帽子,把他推进河里,一哄而散,留他一人挣扎上岸。他们应该尝尝那是什么滋味。
长时间的步行让他双脚发沉。他一步步蹒跚着缩短自己与目标之间的距离。时间禁锢住他,像是将从全世界收集来的时间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将黑夜延伸至无限长。如果他等到天亮再走,如果他躺下,合上眼睡觉,时间的魔法就会消失。
如果她们决定不等他了怎么办?如果她们觉得他逃跑了怎么办?他必须在她们离开之前把信息传递给她们。
静下心来。听着,冷静下来。你现在做的正是你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她们会等着的。在你蹒跚前行的时间里,希望她们能好好睡一觉。
他要回到哪儿去?去哪个警察局?他对自己说,这就是你没考虑清楚的事了。明知道他们不会去任何一个警察局。明知道雷伊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情。现在原因浮出水面了。他们不会带劳拉和海伦去警察局,原因和他们将你遗弃在树林里是一样的。他们把你扔在这儿,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带她们去警察局。这些托尼·海斯廷斯早就知道,却没有认真考虑过的东西像是给他注射了一针水银,让他全身冰凉,满腔的愤怒也转为了恐惧。他们如果不带劳拉和海伦去警察局,那么会带她们去哪里?
冷静点儿,他对自己说。除了你当下正做的,别的你什么也做不了。
片刻之后,他看到前方树林间闪耀着白光,上下闪动,像是什么人挥舞着手电。然后,他听到车声,颠簸驶过凸起的路面,驶过弯道。是的,车,他们回来了。这愚蠢而漫长的玩笑终于结束了,他们回来了——他早就知道他们会回来,只需要耐心等待——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化作了安慰。感谢上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