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尼尼微的重负(第2/12页)

“好的,先生。”长鼻子罗马尼亚侍者说着动作夸张地递给他一份菜单。

艾伦长时间地看着镜子,她一边抹去多余的粉,一边试图下定决心。她想像自己是个发条娃娃,拧紧后随着发条的松开摆出各种姿势。随后是各种小手势,和各种各样的舞台姿势。突然,她转过身耸耸肩然后匆忙回到餐厅。

“哦,乔治,我饿坏了,真的。”

“我也是。”他的声音嘶哑。“艾莲,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说得很快,好像生怕她会打断他的话似的。

“西西莉同意离婚了。今年夏天我们要去巴黎安静地、闪电般地办完手续。现在我想知道,你愿意……”

她俯身过来,拍了拍他紧紧抓住餐桌边缘的手。“乔治,我们先吃饭……我们得理智一些。上帝知道过去我们两个把事情弄得多么糟糕……让我们一醉方休。”鸡尾酒细小的泡沫滑过她的舌头和喉咙,让她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她笑着看着他,双眼闪亮。他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上帝,艾莲,”他难以自抑地爆发出来,“你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吃饭的时候,她逐渐感到一阵寒意,仿佛被注射了麻醉药。她已经下定决心。似乎坐在她座位上的是她的照片,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一个姿势。一条看不见的丝带紧绕在她脖子上,使她窒息。盘子的上方、粉色和象牙色吊灯的下方、面包碎屑中间,他的脸在黑色衬衫上面摇晃着;他脸颊通红;灯光一会儿照在他这侧鼻翼上,一会儿照在那侧鼻翼上;他的嘴唇在黄牙外面流畅地运动。艾伦脚踝交叉,衣服下面的身体僵硬得像尊瓷像,周围的所有东西似乎都变得越来越硬,并被涂上釉彩,漂浮着蓝色烟雾的空气正在变成玻璃。他的脸像个木偶在她眼前晃动。她打个冷战,双手抱住肩膀。

“怎么了,艾莲?”他大喊。

她言不由衷:“没什么,乔治。我想大概是进来一股凉风吧。”

“我给你披件衣服好吗?”

她摇头。

“那件事怎么样?”他们起身的时候他问。

“什么?”她笑着问,“你是指从巴黎回来之后?”

“我想只要你能忍受,乔治,我也能忍受。”她安静地说。

他站在一辆出租车敞开的门前等她。她看见黑暗中的他戴着一顶棕色毡帽、穿一件浅棕色外套,像周日版报纸上的名人照片那样微笑着。她机械地绞着手上了车。

“艾莲,”他颤抖着说,“现在我的生活开始有意义了……上帝,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的生活有多么空虚。我就像个铁皮玩具兵,身体里是空的。”

“我们不要谈论机械玩具。”她的声音像是被扼住了似的。

“好的,我们来谈论我们的幸福。”他大声说。

他的嘴唇无情地凑过来。她像个濒临淹死的人一样透过摇晃着的车窗向外望,她瞥见的是交错的脸、街灯和飞速旋转的车轮。

带着格纹帽子的老人坐在褐石台阶上,脸埋在手里。百老汇眩目的灯光下川流不息的人们经过他身边走向戏院。老人头埋在手里抽泣,身上散发出酒臭。他偶尔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能,难道你看不出我不能?”那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倒像是木板碎裂的声音。经过他身边的脚步加快了。中年人看向别的方向。两个女孩看着他尖声嬉笑。顽童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用胳膊肘轻轻推同伴。“卖私酒的流浪汉。”“等这个街区的警察来了有他好看的。”“禁酒。”老人抬起挂满泪水的脸,一双视而不见的、充血的眼睛望向远方。人们后退,前面的人踩到后面人的脚。木板碎裂的声音从他身体里发出来。“难道你看不出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爱丽丝·谢菲尔德随着人流走进罗德泰勒百货公司,这时她闻到各种气味,感觉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噔”响了一声。她先去卖手套的柜台。柜台后面的女孩非常年轻,长长的黑睫毛翘着,笑容灿烂。售货员们谈论着烫发,爱丽丝试戴了灰色和白色的镶花边手套。她试戴前,那个女孩熟练地从一个长颈木瓶里倒出一些粉末放进手套里。爱丽丝买下6副。

“是的。罗伊·谢菲尔德太太……是的,我有赊账单,这是我的卡……这次我要买很多东西。”她一直在对自己说:真是太可笑了,我怎么一整个冬天净穿旧衣服呢……等账单送来的时候,罗伊肯定会想办法付款的,就是这样。他该收收心待在家里了。我受够了,上帝知道我替他付了多少次款。然后她开始看肉色丝袜。离开商店的时候她似乎仍然能看见柜台上紫色的灯光、柜台后悬挂的刺绣、薄呢和丝绸。她订购了两件夏装和一条晚装丝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