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摩天大楼

那个没有腿的年轻人静静地待在十四街路南人行道的中央。他穿一件蓝色的针织套头衫,戴一顶蓝色绒线帽。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直到整张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了眼睛。流星划过天空,香烟锡纸般的明亮光芒与薄雾混合在一起,轻轻地刺破被雨冲刷过的天空和淡淡的云层。那个没有腿的年轻人把身体的重量压在双臂上,静静地待在十四街路南人行道的中央。在大步走着的腿、瘦腿、瘸腿、穿裙子的腿、穿短裤的腿和穿灯笼裤的腿之间,他一动不动地待着,倚靠着双臂,抬头凝视着流星。

吉米·赫夫从普利策大楼里走出来,他没有得到那份工作。他站在人行道上,路边放着一大摞粉色的报纸。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伍尔沃思大楼上闪闪发光的旗杆。阳光灿烂,天空蔚蓝。他朝北往市区那边走。从远处看伍尔沃思大楼,它像一架双筒望远镜。他穿过城市,经过成排亮晶晶的窗户,经过无数写着名字的房门,经过无数烫金的招牌。

春天吃烤麸,来一大口,口口都令你满意,“快餐之父”,春天吃烤麸。“阿尔伯特王子面包店”卖的面包谁家也比不上。锻造钢、铜镍合金、铜、镍、精铁。世界热爱自然之美。“爱之化妆品店”里的商品品质一流。让你永葆青春美颜。“乔·齐斯电器店”,发动机,照明器,打火机和发电机。

他看见的一切都让他偷笑不已。已经11点了。他一直没睡过觉。生活都颠倒了,他是行走在城市肮脏上空的一只苍蝇。工作已经没了,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他无事可做。有什么,没什么,都没关系。春天吃烤麸。

他走进一家餐馆,点了熏肉、鸡蛋、面包和咖啡,然后坐下来仔细地品尝每一口的滋味,觉得很幸福。他的思绪散漫开来,像是日暮时分草原上的幼畜群。旁边的餐桌传来一个单调的声音:

“被抛弃的人……我告诉你我们得处理好。他们是你教区的人,你知道的。我们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人劝他放弃她。他说,‘不,我马上就能处理好了。’”

赫夫站起来。他还得接着走。他离开的时候牙缝里还有熏肉的味道。

快捷服务正迎合了人们在春天的需求。哦,上帝,迎合人们在春天的需求。不,先生,但是品质很好……美孚石油公司。事实胜过千言万语。带有红条纹的黄色铅笔。胜过千言万语,胜过千言万语。“好吧,把那千言万语给我……保存好,本恩。”扬克斯黑帮眼睁睁看着他在公园的长椅上死去。他们抢劫他,但得到的只不过是千言万语……“但是吉普斯,书本教条和无产阶级让我听得腻味,你明白吗?”

来一大口,春天。

迪克·斯诺的母亲有一家制造鞋盒的工厂。她破产了,所以他退学,在街角摆小摊。卖软饮的家伙让他吃了很多苦头。为了给一个水桶腰的黑发犹太女孩买耳环,他得分两期付款。他们在街车站等银行送信员。他刚走进转门,就死在那儿了。他们抢过他的包上了一辆福特轿车。迪克·斯诺朝死人身上补了几枪。在死囚牢里,他迎合人们在春天的需求给妈妈写了一首诗,并且在《晚报》上登载出来。

赫夫喘着粗气,构思着、酝酿着,直到他开始觉得自己像四月街道上的烟柱一样飘忽。他看着电器铺、纽扣店、出租房的窗户,感觉到亚麻布床单上的污垢和木板的破裂,仿佛看见速记员的手指正在打字机上打出咒骂的怨言,商店里物品的价签都弄混了。他头脑一片混乱,仿佛掺了苏打水、草莓汁、中药、巧克力、樱桃汁和香草香精的止咳糖浆。他胡乱地编造了四十四个故事,几乎崩溃。如果我买把手枪打死艾莲,我会不会也为了迎合人们在春天的需求而给妈妈写首诗然后登在《晚报》上?

他委顿下去,最后他觉得自己像一粒尘埃,依附在稻草杆上,在喧闹的贫民窟里龟缩着。

他在华盛顿广场坐下来,向第五大道眺望。午后的阳光照得广场一片粉红。热量从他身体里流失。他觉得又冷又累。另一个春天,上帝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春天。从墓地走向铺着蓝色石子的路,那里有麻雀在歌唱,还有写着“扬克斯城”的路标。我的童年埋葬在扬克斯,我的少年从马赛的风中开始、在海港结束。那么我要在纽约的何处埋葬我的二十几岁呢?也许它们会被驱逐,坐着艾利斯岛渡轮,唱着国际歌。水面上传来国际歌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雾气中。

驱逐

詹姆斯·赫夫,年轻的报业人士,家住十二街西190号,最近刚刚失去他二十几岁的光阴。麦利维尔法官判决将那些光阴同几个不受欢迎的异乡人一起押送艾利斯岛进行流放。较年幼的四位:萨莎、米歇尔、尼古拉斯和弗拉基米尔仍将被羁押一段时间,他们将受到无政府主义的指控。另有两位将受到流浪罪的指控。最后的几个:比尔、托尼和乔将受到不同指控,包括:殴打妻子、纵火、暗杀和卖淫。所有被告都被证实有违法行为、不正当行为或渎职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