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1 不受重视的城市充满欢喜

第五大道两侧插满旗子。旗柱金色的球头下,巨大的旗子被呼啸的风吹得鼓鼓的,不断拍打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深蓝色的天空里星星安详地闪烁着。旗子上红色和白色的条纹不停地翻腾。

裹挟着马蹄声和加农炮轰隆声的狂风中,旗子的影子好像伸出爪子的野兽,饥饿的舌头舔噬着、扭曲着、翻卷着。

哦,这是一条很长的路。到那儿去!到那儿去!

港口里泊满了蒸汽船,船身被涂成斑马、浣熊或梅花鹿似的斑纹。进港口堆满了金块,人们正在分装金块,把船舱塞得满满的。收音机里说美元不被看好,所有的电报里都有“美元”的字样。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到那儿去!到那儿去!

地铁里,人们瞪大眼睛谈论着神谕、伤寒、霍乱、榴霰弹、起义、烧死、淹死、饿死、窒息而死。

哦,从阿曼提尔到马迪莫塞还有很远,到那儿去!美国佬来了,美国佬来了。第五大道,自由女神像到红十字会两站之间的路上乐队鼓号齐鸣。医护船偷偷地泊进港,晚上在泽西的旧码头上静悄悄地卸下伤病员。第五大道上,17个州的州旗在呼啸的风中翻卷着、闪烁着。

哦,橡树、白蜡树和哭泣的垂柳

上帝的国度里还有青青的绿草

旗柱金色的球头下,巨大的旗子被呼啸的风吹得鼓鼓的,不断拍打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理发师的手指轻轻拍打詹姆斯·麦利维尔船长的下颚,他闭着眼睛。肥皂泡弄得他鼻子很痒。他能闻到洗发水的味道,感觉到电动按摩器的嗡鸣和剪子的剪动。

“做做面部按摩好吗,先生?可以去掉一些黑头,先生。”理发师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理发师是个秃子,下颚很宽,布满青筋。

“行。”麦利维尔咕哝着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开战后我第一次正经地剃剃胡子。”

“刚从国外回来吗,船长?”

“是的……一直在为世界民主而战。”

理发师用一条热毛巾堵住了他的嘴。“涂点花露水如何,船长?”

“不,那些东西不要抹,只涂点须后水或消毒水就行了。”

修理指甲的金发女孩睫毛上有汗珠。她抬起头朝他迷人地一笑,她玫瑰花蕾般的嘴唇开启。“我猜你刚刚登陆,船长。天啊,看你晒的。”他伸出手,放在白色小桌子上。“你的手已经好久没有修理过了,船长。”

“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手上的皮都长成什么样了。”

“我们很忙,顾不上这些事。”

“哦,你的生活一定很——可怕。”

“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战争。”

“我也是这么想。如今你终于熬过来了,是不是,船长?”

“当然了,我是用对待特种部队的方式来约束我的船员的。”

最后她顽皮地拍了一下他的手,然后他站起来。

他把小费放在理发师和替自己取帽子的黑人男孩的手掌里,理发师的手掌柔软,而黑人男孩的手掌粗硬。他顺着白色大理石台阶慢慢走下去。楼梯平台处有一面镜子。詹姆斯·麦利维尔船长停下脚步,注视着镜子里的詹姆斯·麦利维尔船长。他是一个外表平平的高个子年轻人,脖子下面的身体略胖。他穿着一件整洁的马裤呢制服,上面因悬挂了彩虹勋章而分外醒目,旁边还有绶带和军龄袖条。小腿上的皮绑腿在镜子里反光。他一边上下打量着自己,一边清清嗓子。一个身穿便装的年轻人出现在他身后。

“嗨,詹姆斯,都收拾利索了?”

“我就知道是你。喂,让咱们系武装带真是个愚蠢的规定,不是吗?把整个制服的效果都给破坏了。”

“要我说,他们可以把所有武装带都挂到将军屁股上去。我现在是个平民。”

“你还是特种部队的军官呢,别忘了。”

“让他们带着他们的特种部队沿小溪前进一万英里去吧。我们去喝一杯。”

“我得走了,去看看老朋友们。”他们已经走到四十二街上了。“那么好吧,再见,詹姆斯,我要去喝个一醉方休。想想吧,我们现在自由了。”

“再见,杰瑞,别捣乱生事。”

麦利维尔沿四十二街向西走,两边的窗户里伸出旗子,它们在九月的微风中懒洋洋地飘动。他在人流中边走边看商店橱窗。闪闪发光的橱窗里陈列着花朵、女人穿的长袜、糖果、衬衫和领带、礼服,和彩色的布料。男人们的脸上有刮胡子的痕迹,姑娘们涂着口红,鼻子上扑了粉。这一切让他觉得激动而兴奋。他走进地铁的时候开始烦躁起来。“看那人身上的绶带!他获得了十字勋章。”他听见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他在七十二街站出了地铁,挺胸抬头沿着十分熟悉的、两边是褐石房子的街道往河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