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1 马背上的贵妇

艾伦街上清晨第一辆街车轰隆隆地行驶着。日光急不可耐地钻进老砖房的窗户里,并在街车的钢轨上撒下点点金光。

猫儿们离开垃圾箱,臭虫们离开熟睡的孩童们又脏又软的脖子和汗津津的四肢爬回墙里去了。街角的房子里,人们在床垫和毯子或棉被之间不停地翻身,挣脱开被子的孩子们尖叫起来并拳打脚踢。

瑞沃顿街的拐角处,那个留着乱蓬蓬的胡子、无人知晓其家住何方的老头正在摆他的泡菜摊子,腌小黄瓜、甘椒、瓜皮和辣泡菜在各自的大盆里横七竖八、展叶伸蔓,发出冷冷的胡椒的香气。那番景象就像是麝香味的床畔和轰鸣阵阵的冰冷街道旁出现了一个沼泽花园。

那个留着乱蓬蓬的胡子、无人知晓其家住何方的老头坐在他的花园中间,好像坐在葫芦架下的约拿。

吉米·赫夫走上四级吱嘎响的台阶,在一个门把手上有手指印的白色房门上敲了敲。门上用铜钉钉着一张卡片,上面用古英文字母整洁地书写了一个名字“桑德兰”。他站在一个牛奶瓶、两个奶油瓶和一份《星期日泰晤士报》旁边,等了很长时间。开始时门后有沙沙声和楼梯吱嘎声,然后就听不到声音了。他按下门框上的门铃。

“他说,玛姬,我已经被你打垮了,然后她说,快进来,别淋着雨,你全身都湿了……”楼梯上传来说话声。听声音那个男人穿的应该是一双系扣的鞋,那个女孩大概穿着凉鞋,没准还穿着粉色丝袜。女孩穿着有羽毛的裙子,戴着阔边少女帽;年轻男人的背心缝着白边,领带上有绿色、蓝色、和紫色的条纹。

“但你不是那种女孩。”

“你怎么知道我是哪种女孩?”

声音随他们走下楼梯而越来越清晰。

吉米·赫夫使劲按了一下门铃。

“谁?”从门缝中传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女人声音。

“我找普莱恩小姐。”

他瞥见蓝色晨服上方那人肥胖的下巴。“噢,我不知道她起床了没有。”

“她说她这个时间在。”

“请你等一下再进来,”她在门后吃吃地笑,“好让我来得及躲起来。请原谅,但是桑德兰先生以为你是收租金的呢。有时他们周日来,只不过是为了跟你开玩笑。”门缝里传出卖弄风情的笑声。

“我顺便把牛奶带进去好吗?”

“好的,进来后请坐在大厅,我去叫露丝。”大厅里很黑,有睡眠、牙膏和按摩霜的气味,拐角处有一张临时床,乱七八糟的床单上,还留着一个人形。一个雄鹿角做成的帽架上乱糟糟地挂着草帽、丝巾和几件男士外套大衣。吉米把一张摇椅上放着的胸衣拿走,坐了下来。不同房间的不同角落里传出女人们的说话声,人们套上衣服的声音,和翻看星期天版报纸时的哗啦声。

浴室的门开了,穿衣镜反射的阳光照亮了一半大厅,光亮里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的头发像铁丝似的,苍白的椭圆形脸上生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后面跟着一个瘦削的橘色身影,棕色的头发,拖鞋里满不在乎的粉色足跟踩在台阶上。

“唔,唔,吉米。”露丝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唱歌似的假嗓子对他说。“但是不许你看我,也不许你看我的房间。”一个贴满卷发纸的脑袋像乌龟那样探出来。

“嗨,露丝。”

“你可以进来,如果你发誓不看。我还没梳洗,屋子像猪窝。我刚开始卷头发。我马上就好。”灰色的小房间里到处都是衣服和演员照片。吉米背靠门站着,从挂钩上垂下的一个丝质的东西弄得他耳朵发痒。

“小记者工作如何?”

“我在地狱餐馆,它很棒。找到工作了吗,露丝?”

“嗯,嗯……这周之内也许会有几份进项。不过我拿不到了。噢,吉米,我绝望了。”她晃着头把卷发夹子弄掉,然后梳理新卷出的波浪。她有一张受惊似的苍白面孔,一张大嘴和蓝色的眼皮。“今天早晨我知道我应该起床做好准备,但是我做不到。没有工作还要早起真是让人感到沮丧。有时我想到床上去一直躺到世界末日。”

“可怜的露丝。”

她朝他扔过去一个粉扑,他的领带和蓝色斜纹哔叽西装的翻领上沾了一层粉。“你不可怜吗?你是个老鼠。”

“我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你瞧瞧你干的。别躲,露丝。我身上还有粉味呢。”

露丝尖声笑着,用后脑勺对着他。“噢,吉米,你真滑稽。用鸡毛掸子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