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元

围栏后面有许多脑袋,舷窗里也有许多脑袋。从下风处的一艘汽船上飘来马棚味,那艘船停在那儿,船侧的前桅上耷拉着一面黄色的检疫隔离旗。

“要是能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儿,”一个摇桨的老头说,“我愿意出一百万。”

“就为了这个?”坐在船尾的年轻人说,“这里不是遍地是金子吗?”

“我只知道一件事,”老头说,“我小时候,爱尔兰人在春天跑到这里,为的是赶第一拨鲱鱼鱼汛……现在没有鲱鱼了,而那帮家伙,老天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这里遍地是金子。”

一个高鼻梁、目光锐利的瘦脸年轻人靠着转椅靠背,脚放在崭新的桃花心木桌子上。他脸色灰黄,嘴微微撅着。他坐在转椅里身子向前探,看着鞋在桌面上留下的划痕。他妈的,我才不在乎。然后他突然站起来,这个动作使转椅发出“吱嘎”一声,他用握紧的拳头砸了一下膝盖。“结果,”他喊着,“3个月来我一直坐在这转椅上磨屁股……没有顾客上门,从法律学校毕业、当了律师又有什么用?”他皱眉看着玻璃门外的镀金大字:

温德鲍·治乔

理代务事师律

温德鲍,威尔士人的名字。他跳起来。我这三个月每天都是他妈的从字背面看的。我要发疯了。我得出去吃午饭。

他拉直背心,用手绢擦掉皮靴上的灰尘,然后绷起脸,做出一副业务繁忙的样子。他快步走出办公室,小跑下楼,来到少女巷。在小餐馆门口他瞥见一则用精致的特大号字体印刷的标题:日本人在奉天(今沈阳。——译注)遭狙击。他买下这份报纸,一面走进转门一面把它折起来夹在腋下。他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仔细看着菜单。现在绝不能奢侈。“侍者,给我来一份新英格兰餐,一块苹果馅饼,一杯咖啡。”长鼻子侍者皱着眉斜眼看着手里的便签,一边记下客人点的东西……这是一份没接到生意的律师的午饭。鲍德温清清嗓子,打开报纸……应该让俄国公债更灵活。退伍军人拜访总统……第十一街车轨上又发生一起事故。送奶人受重伤。好,这可以办成一件漂亮的索取赔偿金的案子。

家住西四街253号的戈斯·麦克尼尔为精细奶品公司赶送奶车。今日清晨受重伤,当时一辆运货火车正沿着纽约中心铁轨驶来。

他应该起诉铁路公司。我一定得找到那个男人说服他起诉铁路公司……目前仍在昏迷中……没准已经死了。他老婆更应该起诉他们了……今天下午我就去医院……抢在所有讼师政客之前。他坚定地咬了一口面包,大嚼着。当然不能让他们抢先,我要去他家里看看他有没有老婆,老娘,或是什么别的亲人。麦克尼尔先生,请原谅我不得不触及你的痛苦……是的,利远大于弊,所以别生气,忍着吧……他喝光最后一点咖啡,结了账。他在百老汇街乘上马车,心里不停地重复“西四街253号”。在去西四街的路上他经过了华盛顿广场。树木延展脆弱的紫色枝条伸向白色的天空;对面的房屋都有大窗户,发着粉色的光,冷冰冰的,都是富人的房子。有大批固定客户的律师正该在此处居住。咱们走着瞧。马车穿过第六大道,顺着路驶向邋遢的西区,那里一股马厩味儿,人行道上乱扔着垃圾,还有到处乱爬的小孩。想想吧,住在这里,跟爱尔兰人和外国人住在一起,这帮渣滓。253号的门口有几个很不醒目的门铃。一个妇人将袖子卷到腊肠似的手臂上,从窗口探出头发乱蓬蓬的脑袋。

“请问戈斯·麦克尼尔是不是住在这里?”

“他正躺在医院里呢。他是住这儿。”

“那就对了。他有什么亲人住在这里吗?”

“你找他们干啥?”

“工作上的一点小事。”

“上到顶楼,你就看见他老婆了,不过她不太可能见你……可怜的人儿受不了她丈夫这件事的打击,他们结婚才18个月。”

楼梯上全是泥脚印,随处可见从垃圾箱溢出的脏东西。到了顶层,他看见一扇新漆的深绿色的门,就上前敲敲门。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他颤抖了一下。肯定很年轻。

“麦克尼尔太太在吗?”

“在,”又传来那女孩的声音。“你是谁?”

“我是为麦克尼尔先生的事故而来。”

“关于事故,是吗?”怀有戒心似的,门被拉开。她有美丽的珍珠白色的鼻子和下巴,起伏不平的棕红色头发,单调的发卷堆在又高又窄的前额上。灰色的眼睛目光锋利,怀疑地直盯着他的脸。

“我能不能就麦克尼尔先生的事故跟您谈谈?这里面涉及到几则法律条款,我觉得有责任告知您……顺便说一句,我祝他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