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00年,继韦瑟比之后担任校长的老梅尔德伦在任职30年后,突发肺炎去世了。在还没委派下一任校长之前,布鲁克菲尔德学校的校长暂时由奇普斯代任。虽然校董事们让临时校长转正的机会很小;虽然他们后来派来做校长的人只有37岁,奇普斯并未对此感到失望。新派来的校长是个有着名校光环的佼佼者,他气势凌人,仿佛只要眉毛一扬,就能让人声嘈杂的大礼堂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奇普斯根本不是这种人的对手——从来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总的来说,他脾性温和、并不好斗。

在奇普斯1913年退休前的那些年里,发生了许多令他难以忘怀的事。

五月的一个清晨,学校的铃声没按固定时间突然响了起来,全体师生都被召集在大礼堂。新校长罗斯顿看上去极其傲慢自负,他用冷峻的目光盯着所有人,说道:“今早听闻爱德华七世国王陛下去世的消息,大家一定悲痛万分……下午停课半天,但四点半在学校小教堂会有祷告。”

夏天的一个清晨,在布鲁克菲尔德附近的一条铁路旁,铁路工人正在罢工。士兵们被迫去驾驶火车,不断有工人往火车上扔石头。布鲁克菲尔德学校的学生们沿着铁轨巡逻,觉得这一切很好玩。负责看管学生的奇普斯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同农舍旁的一个男人说话。小克里克莱登走过来问奇普斯,“老师,请问如果我们遇到罢工的人该怎么办呢?”

“你想见一见他们吗?”

“我……我也不知道,老师。

天哪,在这孩子的心里,那些罢工的人就好像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稀奇动物一样!奇普斯对小克里克莱登说:“哦,瞧,你面前这个人就是,那么……呃……来见见琼斯先生吧。他就是在罢工的人。他本来是在站台负责火车信号灯的,之前你可以安安全全地坐火车,可都要靠他……。”

后来这个故事在整个学校里传开了:奇普斯和一个罢工的人说话了。他居然和罢工的人说话!看他们当时聊天的样子,可能还聊得很开心呢。

奇普斯好几次回想起这件事,总是不忘告诉自己:凯西一定会赞同自己这么做,而且一定会很开心。

这是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英国的政治大局怎样曲曲折折地前进,他都对英国有信心,对英国人有信心,对布鲁克菲尔德有信心——它终极价值的高低在于它能不能不失尊严、不失分寸地融入英国所处的时代。一年又一年,他用凯西的眼睛去看,看到的前景越来越明了——他看到英国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对正处于转型期的英国来说,一丁点儿错误都可能酿成大祸。他记得英国女王即位六十年大庆时,布鲁克菲尔德放了一天假。那天他带凯西去伦敦参观游行。马车里年迈的传奇女王仿佛一个行将破碎的木头玩偶,她本人即是众多日薄西山的人与事的鲜明缩影。这仅仅是一个世纪的结束吗?抑或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此后便是爱德华七世统治下纷乱的十年,那段时间就犹如一盏电灯——眼见着它越来越亮,眼见着它越变越白,眼见着它忽然熄灭。

他清楚地记得那些年里的一些标志性事件:工人罢工和工厂关闭、学校香槟晚宴、工人失业游行、贩卖中国劳工、关税改革[1]、皇家海军的无畏号战列舰的建造[2]、马可尼无线电报公司的创办[3]、爱尔兰自治[4]、克里平医生弑妻案[5]、妇女参政权论者的女权斗争[6],恰塔尔贾防御线的形成[7]……

四月的一个晚上,风雨交加,四年级的学生正在上维吉尔[8]诗歌翻译课。大家都表现得不太好,因为报纸上的一则消息[9]让他们激动不已。特别是小格雷森,他心不在焉,译得马马虎虎。他是个文静敏感的男孩。

“小格雷森,在课间休息之后,呃……留下来。”

后来他对格雷森说:“小格雷森,我不想对你……呃……太严厉了,因为你在学习方面一直……呃……表现不错,但是今天,你好像没心思上课。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老师。”

“好吧……呃……今天这事我们再不提了,但是,呃……记得下次表现好点。”

第二天早上,关于小格雷森的爸爸乘泰坦尼克号出海,但至今杳无音讯的消息在学校疯传。

小格雷森因此请假没来上课,学校对他的事情议论纷纷。后来终于传来了消息:小格雷森的爸爸是这次海难的幸存者之一。

奇普斯和他握了握手,“好了,呃……小格雷森,我很开心,你爸爸还活着,这真好。你一定也非常开心吧。”

“是,是的啊,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