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第3/4页)

她完全泄了气似的,拼命在我盘子里添加食物,而大家仍都默无一语。但我知道艾太太是在心里发闷,她不断地抬眼看我,因为她极想再问几声我是否在开玩笑,却由于我的态度而不敢再多问。那两个儿子也是满腹疑云的样子,不知道我葫芦里到底卖的是真药还是假药。只有平素沉静的艾先生埋头在吃着,即使我明天要去抢银行,他也是会相信的。

就这样大家一直沉默着。到了我要走的时候,艾太太按住我的手臂:“你所说的结婚那些事,不会是真的,是不是?”她的面孔带着不服气的表情。

我上了车,由窗口嚷出去:“再见了!谢谢你们!星期四我一定跟我太太一道来!”

我不大记得婚礼的情形。总之那是一个“平静的行动”。我只记得我急着整个过程越快越好。我脑子里印象最深刻的是西格,在教堂里他就站在我后面,仪式进行中他有规律地一声又一声地哼着“阿门”,这是我所听过的惟一回应得最好的一个人。

等到我可以跟海伦一起上车开走时,我难以置信地感到松了一口长气。车子经过西格的诊所门前,海伦抓住我手臂,兴奋地喊着:“瞧呀!瞧那门前栏杆上的牌子!”

西格的铜牌平常总是有点歪歪地单独挂在那儿,现在在他的铜牌下面,又挂了一面崭新的、最流行的人造橡胶牌子,黑衬底,白色凸字,非常明显的几个字:“兽医外科,吉米·哈利”。这牌子挂得十分端正。

我回顾街上,想瞧瞧西格是否在那儿。不过我们已经跟他道过别,关于挂牌子的事只好以后回来再向他道谢了。因此我们驶离了镇区,我心里感到非常的荣耀,因为那牌子正说明了我是西格的合伙人而不再是雇用的医生。也就是说,我在这兽医世界上已经有了个真正的立足点了!想到这里我又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事实上,我与海伦都有点高兴得昏沉沉的。

我们在乡野行驶了好几个钟头。兴尽时我们便下车散散步,毫无时间的拘束。大约到了夜晚9点左右,天空完全黑暗了,我们才知道绕得太远了。因此,我们不得不在高原上面的冷僻沼泽区绕了十来英里的路,才由一条又陡又狭的路下来,进入艾纳索山区。麦束旅社是在村里惟一长街的不太显眼的一段。它是一座由灰色石块筑成的,前门没有灯。当我们走进那微带霉味的门厅时,由左边传出酒吧里的隐约杯盘相碰的叮当声。

这个旅社老板是个老寡妇邦太太。她由后厅转出来,向我们细瞧着。

“邦太太!我跟你以前见过面的。”我说着。她点点头。接下去我为太晚来投宿而道歉,同时问她在这么夜深时候是否可以弄些三明治让我们充充饥。

这老板娘平静地说:“你们不必吃三明治。你们的晚餐早已预备好在等候你们了。”她说着领我进了餐厅,她的侄女立刻送上来热腾腾一顿丰盛晚餐。先是一盆扁豆浓汤,接着上来一道菜,在当时大约是叫做菜炖牛肉,而实际是以香菇与青菜由烹调奇才所炖制的烂牛肉。所以,等到鹅莓馅饼与冰淇淋出来时,我们几乎都吃不下了。

住在麦束旅社就是这么个风味。整个旅社都是那么古老,到处油漆斑驳,到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具。但它却是十分得有名。这儿没有时髦的客人,但多的是由工业化的西区里来的胖子携着妻儿一道到这儿来度周末,出去钓钓鱼,或是在山间呼吸着无可比拟的新鲜空气。这就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刻了。当我们住进去的这天,旅馆里另外只有一个客人而且是长住那儿的,他原是在达林顿由绸缎业生意里退休下来的。这人每餐必定准时上桌,一大块白餐巾往胸前一摊,闪烁着眼睛瞧老板娘侄女白莉端来的盘子。

我跟海伦不单是被这里的家制火腿、名产乳酪、美味牛排、腰子馅饼、覆盆子饼以及约克布丁等等所吸引,同时更喜欢这儿平静得像睡梦一样的酒吧。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与海伦仍在怀念这个地方。我也不时经过这麦束旅社门前,瞧着它的古老前院,30年了它一点也没有改变,所有的一切记忆都那么新鲜那么温暖,仿佛仍听见我们最后一夜在空街散步的脚步声在回响。旅馆里那只古老铜床几乎挤满了整个卧室,由窗外望出去那黝黑的高原沼地边缘像巨人一样遮住了夜空,以及隐约传来楼下那酒吧里的农民爆笑声……

我特别高兴的是这头一天早上,我带着海伦在爱兰农场做牛结核试验。我一跳下车,就看见艾太太在厨房窗帘边偷觑一下,立刻跑到院子里来。当我把海伦带到她面前,她两眼几乎突得要掉出来。在德禄镇,海伦是女子穿西装裤的先锋者之一。此刻她穿的正是淡紫色的一条,照现代流行的说法,该是会使你看得“热烘烘的”。艾太太就是看得又吃惊又羡慕,但是她随即发觉海伦跟她一样也是农场出身的人,所以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我由艾太太的拼命点头以及那不停的微笑里,知道海伦正在说明我们是怎么结婚的,以解除艾太太闷在心里的痛苦。这当然得谈很久,终于艾先生说起话来:“如果我们的牛必须再试验,我们就开始再试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