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克星谢诺一家

有些农民认为兽医是无用的,是农业社会的寄生虫,是只知道捞钞票而不知道实际上该怎么医治牲畜的。最低限度这儿就有一家姓谢诺的,坚持着这种看法。

这一家的谢诺先生,自认为是周围几英里之内惟有他自己才是懂得为牲畜治病的人。每当家里的牛马有了疾病,谢诺先生就要挺身而出,进行他自己发明的权威性治疗。他的妻子以及这大家庭里的每个人,都把他奉为像神明一般。这一点尊荣,谢诺先生非常得高兴。他们一家人都有个共同信条,认为谢诺先生对治疗牲畜方面绝不会错。惟一可以在这一方面跟谢诺相比的,就是早已死去的老祖父。而谢诺的这一套医术则是向老祖父学习过来的。每当遇到牛有病的时候,谢诺先生往往会用半磅的硬葡萄干,每天三次塞进牛的喉咙里去,或是用松节油拼命摩擦牛的乳房;要不然他就会把牛尾砍掉一些,说是让噩运由那儿泄走。到了最后,如果依然医不好牛的病的话,那时他才要找那明知无用而不得不找的兽医,说是让牛有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机会。因此,每当这种时候,兽医匆匆赶来,看到的是一只垂死的牲畜,而所做的诊治自然而然就成为最后的送终仪式。因而谢诺先生更振振有词地说:“你看,兽医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么?”

谢诺的农场在我们通常行医的范围以外。有一次他来找我们,那是在他找过两个兽医以后,第三个才轮到我们的。最先他是找葛瑞尔,没能满足他的要求。接着找华雷斯,也使他感到失望。所以他最后才到德禄镇来要我们去替他诊察那一头病牛。一年多以前他曾经找过我们,但是彼此搞得很不愉快,因为他头一次就被西格痛骂一顿,当时是一匹快要死掉的马。谢诺说他已经把生洋葱由马的肛门塞进直肠,他发现马的两腿一直蹦跳,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西格狠狠地告诉他,如果把生洋葱也塞进他谢诺的直肠,他两腿不蹦跳才怪!

现在由于谢诺没有其他兽医可找,所以又上了我们的门。以往很幸运的是我在德禄镇一年多以来,始终没有被派去谢诺的农场。谢诺一向不在白天正常诊察时间找我们,要找多半都在夜里。尤其是将近午夜之际,大约总在这时候谢诺发现自己的疗法有了问题;而这种时间又往往是西格值夜。所以每次都是由西格出马。西格也总是一边咒骂着一边起行,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也总是两只眼睛犹有余怒。

可是,这一次却真的轮到我去了。我是一点也不起劲地慢慢动身,好在这一次只是一头小公牛梗住食道,不难治疗。这种病状是由于牲畜吃了一块萝卜或是马铃薯而塞住在食道里,阻止了打嗝,而且导致胃部膨胀,终于构成死亡。治疗的办法是做胃穿刺;或是用长而软韧的皮棒子,小心地把那硬物给推下到胃里去。好在这一次谢诺知道这症状不能拖延,也不能自己下手,因而不在半夜而在下午4点多钟就要我们去诊治。

谢诺的农场是在约克平原下边的一个村落里。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因为那儿多半是坍圮的砖头建筑物,背衬着正在耕种的土地,只有偶尔一些马铃薯土畦打破了平淡的景色。

我对于谢诺的第一个印象,是他跟他的家人都是对狭隘宗教作疯狂崇拜的人。早在历史教科书里我看到了这一类干瘪的脸、蓝色的下巴以及那受着苦难的一对眼睛。我总觉得谢诺以这种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像被绑在火刑柱上让他把我当做巫师而烧死那样。

那头小公牛是在牛场的一个小棚里。我进去的时候,除了谢诺陪伴着以外,还有他家的两个二十来岁青年与三个十来岁女孩子。他们都长得有点像吉普赛人那样得好看,但都以没有笑意的紧张脸色看着他们的父亲谢诺。当我绕着小公牛在观察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他们尽量保持着头部不动,而以眼睛的转动来看我,看小公牛,以及他们彼此互望。没有人说话。

我真想打破这种岑寂,却想不出任何好笑的事来开口。这头小公牛并没有一般食道梗阻的征兆,但我可以由外部摸到有硬物留在食道中段,在梗阻处的左颈周围却有上下延展的浮肿。不但如此,而且牛嘴里还滴下有血的泡沫。这种情形是十分奇怪的!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立即问谢诺:“你是否已经用什么东西去推小牛食道里的梗塞物?”

谢诺如电的眼睛一闪,下巴一翘,吞咽了一下回答说:“是的,我们试了一试。”

“你是怎么弄的?”

他又牵动一下嘴巴:“用扫帚柄跟橡皮水管,跟住常所用的一样。”

这已经太够了!我心里立刻感到这小公牛是被判了死刑了!“它的食道已经被你戳破了。你知道食道是非常精细的,稍微用力一戳就破,从此就不能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