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连连(第4/4页)

那大胖子在蛋液里一边挣扎,一边在高喊着。由于鸡群的飞扑与叫声,我们听不大清楚胖子讲的是什么,只听见一些断续的语句:“……真的非常抱歉……完全都是我的错……我会赔偿你们的损失的……”当这几句使人听了很开心的话浮游在空中的时候,正是那些鸡群匆忙奔走在大胖子含笑的面孔上,而无数蛋液在他身上各处迟缓地流滴之际。

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扳开了一扇车门,却被狂扑而出的鸡群吓得退后两步。冲出来的鸡,向路旁四处逃走,有的已经跑得不知去向;但也有一些胆子比较大的鸡,就在路旁地下觅食起来。

“你没受伤吧?”屈生向车里的大胖子问着。

“没事,年轻人!我没受伤,别为我担忧。”胖子挣扎着要从那破蛋堆里站起来,然而除了更增加许多喳喳作响的压破蛋壳声音以外,他的努力似乎徒然。他一边继续挣扎着一边说,“嗨,我真的十分抱歉!我一定会赔偿你的损失,你放心。”

大胖子终于伸出了一只黏腻腻的手,我们两人合力把他拖出来。尽管他一身饱糊着蛋液,头发与胡子更沾满了碎蛋壳,却没有失去他的沉静脑筋。事实上,他还充满着强大的自信:就像他曾经自信一定能追得过那辆牛奶车一样。他拍拍屈生的肩膀:“何以会撞上你的车?何以又会掉到沟里去?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解释:太阳光炫刺着我的眼睛使我看不见。”

可是,这时候正是中午,阳光不会斜照着,何况他又是朝着北向在开车。不过,这时就是跟他辩论也是无益。

我们把掉在路上的两扇车门拾回来,放进车子,开向沙屯,治好了那头患乳热的牛,然后再回德禄镇。屈生朝我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挺起腰肢走进他哥哥的卧室。我跟了进去。

西格的病况更坏了一些,整个面孔由于发热而通红,两眼深陷在眼窝里似乎在燃烧。屈生走到他床前的时候他并没有动一下头。

“你们诊察得怎么样呀?”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喔,很好。我们走的时候,那头母牛已经能站起来了。不过,有一件……那车子又撞了……”

西格本来是看着天花板,而呼吸也喘得很厉害。这时突然喘声停止,就像把开关关掉似的。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由那不动的身躯里,迸出了强加抑制着的一句话:“怎么搞的?”

“这不是我的错。对方来车想超过前面的一辆牛奶车,超车不成却由柔佛的一边擦过。”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气声说话:“撞得很厉害吗?”

“左边的前后挡泥板都搞得乱七八糟,两扇车门也都掉下来。”

就像被强力弹簧弹起来一样,西格由床上跳弹得坐起来,仿佛僵尸复活。紧接着就是原先装在他头上跟脖子间的保温圈爆开了,那些四散的带子与包布就像是解开的寿衣冠。他张得大大的嘴巴发出了无声的叫喊,终于他喘息着说:“你这笨蛋!你给我滚!”

说完就又躺下去不动,好像一种机械装置已经旋到相反的方向。我与屈生焦灼地瞧着他,等到他呼吸又开始之后,才蹑脚走出他的房间。

一到了楼梯转角处,屈生呼出了一口气,又掏出香烟来:“这一次可真算饶幸——那个胖子肯全部赔偿。不过,由我这么一试探,吉米,我还是相信我平常所说的,”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着烟猛吸一口,“事情的结果,往往会比你所预期的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