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亲吻节(第5/17页)

榨油房里,年长的手风琴手被压在了沉重的金属百叶窗下,他本想溜出去安安静静地喝上几口自酿的阿马莱托酒。

他还活着,不得不说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他生死攸关的呻吟和尖叫声混杂在亲吻者的叫喊声里,划破了房间里清冷的空气。

百叶窗重得抬不动。大家聚拢过来,用手指寻找能够抓得住的地方。有人在诅咒,另一些人则在诅咒那些诅咒的人。科斯塔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喊一声“准备好了吗”,然后开始数一二三。数到三时,大家把百叶窗抬了起来,压在下面的老人被拖了出来。科斯塔又开始数数,给大家一个松手的信号,那几双抬着沉重的百叶窗的油手已经疲劳到了极点。

后来,卢伊吉怎么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在科斯塔数到三之前就松手了。当时他脑子里想的是:我还没来得及洗手。这个想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听到“二”时他就松手了。不幸的是,除了科斯塔,其他人也都这么做了。

有那么一阵,科斯塔觉得自己独自一人抬着这个沉重的物件。这是个颇有预见性的想法,但是这个幻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百叶窗砸碎了,铁窗落下时,他脚底打了个滑,但他还是及时缩回了右手。不过百叶窗瞬间切断了他的左手。

一阵奇怪的静默。

后来,科斯塔在回想这件事的时候,意识到当时自己并没有感到疼痛,除了震惊,没有其他感觉。

好像一切都静止了,甚至可以说是进入了一种镇定的状态,或者说是被镇住了。大家一动不动,他们无法相信发生的事情,现在他们明白了:一种集体的怯懦刚刚致残了他们当中的一员。这种平静和困惑只持续了一秒钟。突然,天塌下来了,好像一堵石头垒起的墙突然倒了。

落在地上的手蜷曲成一个古怪的哀求。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离得最近的缘故吧,卢伊吉捡起了那只断手。他抄起那瓶自酿的阿马莱托,先给科斯塔灌了一大口,用来缓解他的疼痛。科斯塔呻吟开了,他的手臂疼痛难忍。卢伊吉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条手帕,包起那只断手。他想起自己没有洗手,连忙把断手和手帕一起浸泡在了阿马莱托酒里。

榨油房里充满了刺鼻的苦杏仁味,有那么一阵儿,这种味道甚至盖过了橄榄油的香味。两个男人抓住一条床单的四个角,用这种简陋的担架抬着手风琴手。他们朝一辆停着的农用卡车跑去,车子上装了很多农具和准备运到镇上的农产品。卢伊吉撕开自己的衬衫,用它捆住科斯塔的手腕,想给他止血。他吃惊地发现科斯塔正把一只衣袖塞进嘴里,想止住嘴里发出的声音。直到现在疼痛才真正开始。车子已经发动,并朝着抬担架的人群开来——显然,应该把卡车开到伤者面前而不是把伤者抬到车子跟前,但是在这样一个乱成一团的时刻,用的是另一套逻辑——惊慌与混乱的逻辑,你很容易就会失去头脑。现在轮到科斯塔了,卢伊吉把他推进驾驶室,自己随后也爬了进去,他们朝镇上飞快地驶去。

一行人朝重症病房跑去,阿马莱托酒的气味和伤者压抑的哭声充斥了整条走廊。

两个人都活了下来。被压在百叶窗下的那位断了几根肋骨,外科医生对科斯塔的断手束手无策,他被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让科斯塔感到意外的是,卢伊吉离开了医院,并带走了那只浸泡在阿马莱托酒里的断手。

弗朗西斯卡和阿马莱托

弗朗西斯卡和阿马莱托发现只剩下了他们俩,两个人都余惊未定。他们一路步行回到镇上。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家。

刚开始,他们还悠闲地东溜西逛,但太阳落山后降临的冷空气坚定了他们的步伐,他们径直朝“阿马莱托”走去。路上他一直在想到了以后该做点什么好吃的。

他准备炖点儿肉汤,弗朗西斯卡点着了炉子,两人都为不得不忙碌而感到庆幸,这样就不需要交谈了,可以把自己的羞涩掩饰起来。

餐厅里暖和起来了。只一会儿的工夫,铁炉子就把屋子里烤得暖洋洋的,厨房里的煤气炉也在喷射热量。他们不再需要外套和大衣。

待在厨房里的阿马莱托开始出汗,他脱掉了衬衫。弗朗西斯卡喜欢他不穿衬衫的样子,一个年轻健壮的身体,而且他看上去那么开心而温柔。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藏在心里的痛苦。

弗朗西斯卡对肉汤心存感激,肉汤驱散了体内的寒冷,她在喝下热乎乎的肉汤的同时,对肉汤制作者的热情也在飙升。

往回赶的路上,她情感的性质发生了变化。现在,阿马莱托对她的吸引力与她曾有过的那种少女式的仰慕不同了。如果将来有个女儿的话,她心想,“梦兰”25会是个很可爱的名字。发觉自己在想这些,她的脸一下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