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7页)

“请原谅,不过,我该怎么回答呢?我一人坐着是因为我喜欢这样。”

“这么说,我打扰您了?”

“您真幽默。”

“谢谢,彼此彼此啊。”她坐了下来。而我并不想把那个画夹放到一边。

“您来自山区是吗?”她说,“我想知道您是否愿意对我描述一下那个地方呢?我哥哥说,您那个村子里只有一个姓氏,全姓卡门青。真是这样吗?”

“事实上,”我嘀嘀咕咕地说,“还有一个姓菲斯利的面包师和一个姓尼德格尔的酒馆老板。”

“剩下的都姓卡门青吗?他们都是亲戚吗?”

“差不多。”

我把那张画递给她。她拿在手里,我发现她懂得拿画的正确方法,于是我把观察到的这一点告诉了她。

“您这是在夸奖我了,”她笑着说,“不过您的口气就像个小学老师。”

“您难道不想看看这张画吗?”我唐突地问道,“要不然我就把它放回去了。”

“上面画的是什么?”

“圣克利门蒂。”

“在哪儿?”

“菲埃索勒附近。”

“您去过那儿吗?”

“是的,去过好几次。”

“那里的山谷什么样子呢?这里画的只是局部。”

我想了一会儿,那冷峻荒凉但美丽的景色浮现在我眼前,我半闭双

眼试图固定住脑海中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始说话而且在此期间她一直没有打扰我,我为此感到高兴。她似乎意识到我在冥想沉思并懂得不去打扰。

于是我向她描述了圣克利门蒂在夏日午后阳光的炙烤下是如何干燥炎热、广阔无边。附近的菲埃索勒城已经实现了工业化生产,人们用草编帽子和篮子,或者兜售纪念品和橙子,欺骗游客或向他们乞讨。佛罗伦萨是一个新旧交替的城市,但它位于比这个山谷更南边的地方。不过从圣克利门蒂是看不到这两处胜地的。没有画家常年去那里作画,也没有古罗马的历史遗迹矗立在那儿,人类的历史忘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山谷。在那里只有太阳和雨在同土地斗争,歪斜弯曲的松树辛苦而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几棵瘦弱的柏树用倾斜的树梢感受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狂风大雨将缩短它们悲惨痛苦的生命,而它们焦干的树根则坚守着。偶尔有附近大农庄的一辆牛车打这里经过,或者一个农夫带着全家去菲埃索勒,他们只是偶然的过客。农家妇女所穿的红裙,在别的地方看起来可能鲜艳欢快,但却跟圣克利门蒂格格不入,所以将这样的场景排除在画面之外你是绝不会介意的。

我告诉她年轻时我是如何跟一个朋友徒步来到那个山谷,在柏树下休息,告诉她这个奇怪而孤独的山谷如何用它那悲哀而美丽的景象让我回想起家乡的山坡沟壑。然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您是位诗人。”过了好一阵,姑娘这么说道。

我朝她扮了一个鬼脸。

“我是指另外的方面,”她继续说,“并不是因为您写过一些故事,而是因为您理解并热爱大自然。风在树枝间的歌唱,山在阳光下的灼灼亮光,在别人看来可能觉得于己无关,但是您却能从中发现生命,一种您可以与其感同身受的生命。”

我回答说,没有人能够理解大自然,人们越是寻找、越是渴望去理解,便会发现这件事越复杂而且越发令人感到悲伤。阳光下的一棵树、一块风化了的石头、一头野兽、一座山——它们都有生命,都有故事可讲,它们都是活生生的,它们承受苦难、它们忍受痛苦、它们也经历欢乐与死亡——但是我们无法理解这一切。

随着我继续讲述,我的情绪由于她的耐心与专注而缓和平复,我更仔细地端详起她来。她的眼睛正对着我的脸,也不回避我的目光。她的表情沉静而入迷,像一个孩子怀着极大的兴趣——或者更恰当地说,像一个在倾听时忘记了自我的成年人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了一双孩子的眼睛。我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我通过一点一滴发现她其实非常美丽,我为这个发现而喜出望外。

我停了下来不再说话,她却仍然沉默着。这时,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斜着眼望向旁边那盏灯。

“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我突然问道。

“伊丽莎白。”

她离开了我,不一会儿就被人请去弹钢琴。她弹得还不坏,但当我走进围在钢琴周围的人群去看时,我却注意到她不再那么美了。

当我顺着那条舒适的老式楼梯走下去时,我无意中从两个画家的谈话中听到了几句,当时他们正在大厅里穿大衣。

“至少他整晚都跟伊丽莎白调情,过得挺开心嘛。”其中一个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