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7页)

提香热爱现世的东西与美妙的人体,为什么这样一位画家总是要赋予他那些具象的画作一种最为缥缈而细腻的蓝色做背景呢?这一抹温暖而深刻的蓝色,是为了彰显远处的群山还是表现空间的广阔无垠呢?没有人说得清楚。提香,这位现实主义者,自己也说不明白。并非像艺术史学家一相情愿所认为的那样,提香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色彩的和谐。而是这个快乐的无拘无束的男人奉献的一份礼物,就献给自己灵魂中那个鲜活而深刻的难以用语言说清的东西。对我来说,在任何时期,艺术总是在寻求某种方法,为我们心中那个神圣而无声的渴望提供一种表达的语言。

圣方济各也在表达这种渴望,只是他的语言更完整、更美丽,而且还用了一种更孩子气的表达方式。我那时才真正理解了他。他把对于整个大地、植物、星星、动物、风雨、河海的爱都包含在他对上帝的爱中,从而超越了中世纪,甚至超越了但丁,找到了永恒的人性的语言。他将世间万物和一切自然现象都视为自己亲爱的兄弟姊妹。当他到了晚年,医生们用火红的烙铁烫焦他的额头时,尽管他对疼痛心怀恐惧,但仍然向这个可怕的工具致意,对它说:“火啊,我亲爱的兄弟。”

我也开始像爱一个人一样去爱大自然,像对待一位操着外国语言的同事或旅行伙伴那样聆听它的声音,这虽说并未治愈我的忧伤,但却使之变得高尚而纯洁。我的耳朵和眼睛变得更为尖锐,我学会捕捉微妙的音调变换以及细小差别,我渴望更贴近、更清晰地听到一切生命的心脏的跳动,这样也许有朝一日能听懂,也许有朝一日这种用心跳说话的天赋在诗歌中变得理所当然,这些诗能唤醒人们的意识。这种脉动能为人们带来青春之泉,让生命焕发活力、心灵得到净化。眼下,这还是一个狂热的愿望,一个梦想……我不知道它是否能够实现,我只能关注眼下最接近的事物:我把我的爱奉献给一切可以用眼睛看得到的东西,并且对任何东西再也不会漠不关心或轻蔑鄙视。

它使我恢复了元气、使我的心灵得到慰藉,它到底对我忧郁昏暗的生活起了怎样的作用我不可能说得清。世界上再没有比这种沉默无言的、忠诚不变的、心平气和的爱更高贵、更快乐的了,如果让我说出唯一发自内心的愿望的话,那就是希望我的读者当中,能有若干人,哪怕只有一两个,在我的带动下,开始学习这种纯洁而神圣的本领。有些人生来便知道这种爱,并且在他们的一生中都在不自觉地将这种爱付诸实践——他们是上帝的宠儿,是凡人当中的好孩子。有些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才学会它——如果你注意一下那些残疾人或者遭遇不幸的受害者,你就会在他们那一双坚决、宁静、炽烈的眼睛中证实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对我漠不关心,根本不想听我无力的言语,那么你可以去拜访一下这样的人,他们通过冷静的爱克服了巨大的苦难,而且爱使他们的痛苦变得美丽而高尚。

令人惋惜的是,我自己尚未达到完美的境界,这种完美只有一些我崇拜景仰的人才能具备,他们都为此忍受了巨大痛苦。在这些年里,极少有缺乏这种使人慰藉的信仰的时刻,我相信自己知道一条正确道路。但说我完全没有背离这条正轨也是不正确的,因为每当我能休息时我便停滞不前,甚至由于拐错了弯走上歪路而虚度人生。有两种自私而强烈的内在倾向在我心中反对这种真正的爱。我是个酒鬼,又不善交际。我虽然大大限制自己饮酒的数量,但每隔几个星期,我就不得不向这个奸诈狡猾的酒神彻底投降。但是,几乎不再发生在大街上倒头就睡、酩酊过夜这样的酒后越轨行为。因为酒神爱我,只有在他的灵魂与我的灵魂能够像朋友一般友好对话时才引诱我喝酒。尽管如此,每次一夜畅饮之后,心中的负罪感总是久久地纠缠着我。但是我不能放弃我对酒的热爱,对酒的强烈嗜好是我父亲的遗传。多年以来,我都满怀孝心、小心谨慎地保存这份遗产,并把它彻底培养成我的本性,为了让自己摆脱这一窘境,我只好定下一个半是严肃、半开玩笑的协议。我那方济各赞美诗从现在起要加上这样这一句话:“美酒啊,我亲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