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页)

他对我的文章的看法并不超过我自己的评价。有一次他对我说:“看啊,我过去一直把你当做诗人,现在我仍然这么想,不是因为你那些文学期刊上的作品,而是由于某种美好的、深刻的、生机勃勃的东西在你身体里,它迟早都会爆发出来。那就会是真正的诗。”

时间就像薄薄的硬币在我们指缝中滑落,好时光过得出人意料的快,眼看理查德返回故乡的日子就要到了。我们有意做出情绪高涨的样子,享受这越来越少的几周时间,最后,我们决定用某些喜悦的方式来迎接我们即将到来的痛苦分别,或许这段快乐的日子会为我们画上一个快乐又充满希望的句号。我建议到伯尔尼阿尔卑斯山脉去度个假,但时值初春,去登山确实还太早了。我绞尽脑汁试图想出别的建议时,理查德却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不声不响地为我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一天,他带着一张面额很是可观的支票出现在我面前,邀请我作为向导陪他穿越整个意大利北部地区。

自从童年时代,我就怀有这样的梦想,而现在它就要成真了!我狂热而又兴奋地为自己做了些许准备,还教我这位朋友说了几句速成而实用的意大利语,直到临出发前的最后一刻还忧心忡忡,生怕我们的计划会落得一场空。

我们早就把背包提前送走了,此刻我们坐在火车里,望着绿色的田野和山丘向身后闪过,额纳湖和阿尔卑斯山系的圣哥大山脉也从我们身边穿过,之后就是瑞士提契诺地区的山间小村庄、溪流、圆山脊、山坡、雪峰,接着是种在缓缓的斜坡上的葡萄园和它里面的黑石头小屋,我们都对这次旅行充满期待,火车沿着湖泊继续向前,穿过富饶的伦巴第平原,向着生机勃勃、喧嚣热闹、具有独特魅力又令人有所厌恶的大城市——米兰驶去。

理查德从来没有设想过米兰大教堂是什么样子,他只是听别人提起来时都会说这是一座人类建筑的杰作。所以很是失望,然而对我来说看到他愤愤然而沮丧的样子挺有趣的。然而,一旦他克服了最初的打击并恢复幽默感之后,他首先建议我们爬到教堂顶上去看看,这样我们就可以置身于那些混乱的石像当中了。我们心满意足地爬到楼顶,注意到这上百个不幸的圣徒雕塑压根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那些比较新的几个看起来不过是工厂里批量生产的东西。我们在宽阔倾斜的大理石板上躺了差不多两小时,四月天里晴朗的阳光已经把石板晒得微微发热了。理查德愉快地向我承认:“你知道的,用这样的方法到这里,即使再失望一次我也不会介意。在这次旅途中,我已经有一点点害怕我们看到的好东西太多以至于会将我们淹没。现在一切一切似乎都有了这样一个有点人情味儿又有点荒谬的开始。”我们躺在这些混乱的石头人儿石阵中间,于是他有了一个巴洛克式的梦想。

“假设推测一下,”他说,“在那个唱诗班塔上,最杰出的也是位于最高位置的圣人有他自己的位置,也就是最高的尖顶处。但是,由于让同一个人像个走钢丝的杂耍演员一样一直站在小小的尖塔顶上保持平衡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这位站在最高位置的圣徒就得到解救,并且进入天堂,这样才公平嘛。现在我们只要想象一下,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是场面何其壮观,其他圣徒都要根据他们在这一等级制度下的排名向上移动一个位置,每个人都必须跳上他上一任的位置,每个人都你推我攘,每个人都会嫉妒他们前面领先的那个人。”

后来,我每次路过米兰,便会回想起那天下午,便会想到那上百个大理石圣徒壮起胆子从塔尖跳到塔尖的表演,脸上露出忧伤的微笑。

热那亚也是一样,这个城市给了我丰厚的馈赠。在一个有风但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双臂支撑在一道宽阔的胸墙上沿,身后便是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我第一次看到这么伟大的蓝色浪潮隆起的波涛,这就是大海,永恒的、不曾改变的大海。带着深不可测的期望,它颤抖着将自己投掷在我的面前,我感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同这泛起泡沫的蓝色海潮结下了生与死的友情。

地平线的无边无际同样深刻地打动了我。再一次,一如回到了童年时代,我看到了那遥远而温柔的蓝色向我点头致意,如同为我敞开一扇大门。这种感觉从我周身掠过,我觉得我就不是为了过平庸的正常人的日子而生的,我不想跟我熟悉的人待在家里,或者待在同一个城市,我的命运就是要周游外国的疆域并且在海上展开我的奥德赛之旅。那种以往忧伤的渴望又从我的心中冉冉升起,将我投入上帝的怀抱,将我那可怜的、微不足道的生活与无限和永恒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