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页)

比荣誉、美酒、爱情、智慧更高贵、更有益处的是友谊。唯有它能帮助我摆脱天生的惰性,并让我的青春丝毫没有受到玷污与损坏,保持着活力,如同朝霞一般殷红鲜艳。我至今还不知道有什么比两个男人之间诚挚率性的友谊更加香甜的东西,在回首过去的岁月时,如果对我的青春时代有种如同思乡之情一般的眷恋与哀愁将我压倒,我想那只是对于我学生时代的友谊的深深渴望,除此别无一物。

自从我迷恋上埃米尼亚以后,我便冷落了理查德。一开始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几个星期以后,我开始感到内疚,我向他坦白了一切。他也告诉我,他早就看出不幸会降临并且为我感到惋惜。我们又重归于好,恢复了一直以来那种率真而又有些嫉妒的关系。在那段时间,我所获得的轻松机敏的待人处事的方法以及日常生活的能力应该说完全归功于他。在他的身心和灵魂当中都洋溢着一种帅气和快乐的气息,似乎生活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阴暗面。尽管他聪明而又流于世俗,肯定能意识到我们这个时代的激情与困惑,但这些却与他擦肩而过,对他毫发无损。他走路的姿态,他说话的方式,甚至他全部的为人,都八面玲珑、无忧无虑而且令人无限疼爱。

即便如此,他却并不怎么欣赏我对酒的喜好。偶尔他也陪我一起喝一点,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两杯过后就不胜酒力,对我的好酒量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惊讶。但是当他注意到我处于痛苦之中或者即将被忧郁压垮时,他会为我弹奏钢琴曲、为我读书、带我出去散步。在那小小的户外探险过程中我们总是快乐得像两个小男孩。我记得,有一次,中午时分,我们躺在葱葱郁郁的山谷里互相朝对方扔松果,用虔诚的曲调吟诵虔诚的赞美诗。清澈明快的小溪飞溅起凉爽的水花,诱惑我们脱掉衣服,躺在透心儿凉的水中。这时理查德冒出一个表演哑剧的念头。他坐在一块长着青苔的大石头上,扮演传说中的水妖罗蕾莱,而我要游泳经过他身边,扮演乘船经过的船夫。

他看起来多么像个少女一般娴静端庄,这幅模样弄得本该假装一脸苦相的我忍不住也大笑起来。突然我们听到有声音。是一个徒步旅游者的队伍出现了,赤身裸体的我们只好赶忙躲到从小溪上方凸出的岩岸下面。这一队人喜气洋洋有说有笑,对我们毫不知觉,就从我们附近走了过去,理查德却故意弄出一系列又怪异又尖锐的噪声,他轮换着发出呼噜声、吱吱声、嘶嘶声,那些人惊恐地在路上站住,回过头,朝水面张望,就在他们将要发现我们的一刹那理查德突然从我们的藏身之处跳出来,望着这些有些愠怒的人们,用一种低沉的声音模仿着牧师的手势说:“安详地上路吧!”然后又立刻藏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说:“这也是在玩模仿游戏。”

“模仿什么?”我问。

“潘神吓唬牧羊人。”他笑着回答,“可惜刚才那些人当中有几个女士。”

尽管他很少注意我的历史研究,却很快就分享了我对阿西西的圣徒方济各的迷恋。但是他就连这个圣徒也不放过,偶尔会拿他开玩笑,这让我很是恼火。我们想象着这个幸福的受难者热情洋溢地徒步穿过翁布里亚地区,就像一个可爱纯洁的孩子,因为感到上帝的恩宠并且满怀对所有人的爱而欢欣鼓舞。我们一起阅读他的不朽的《太阳颂》,几乎每一句都熟记于心。有一回,我们乘汽船游湖归来,夜晚的微风吹皱了金色的湖水,他温柔地问我说:“我们的圣徒对此情此景会说些什么呢?”我便引述那位圣徒的诗句说:

“Laudato si,mi signore,Per frate Uento et per aere et nubilo et sereno et onne tempo!(赞美我主为我风云变换天时调剂群生)”

当我们争吵或互相谩骂的时候,这样的斗嘴总是以理查德给我起一大堆好玩的昵称为止,我很快就被他逗笑了,气也就此消了。我这位朋友唯一能稍微严肃一点的时候是在他演奏或聆听一段由他最喜欢的作曲家们写的钢琴曲时。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会用一个玩笑将其突然打断。尽管如此,他对艺术的爱是纯洁的,对艺术的奉献是全心全意的,而且在我看来,他对真诚和重要的东西具有独到的感觉,在这方面永远正确可靠。

他自有一番安慰别人、同情别人的诀窍,简直可以成为一种优雅的艺术,当他的朋友遇到困难时,他能分担其忧愁。如果碰巧看到我情绪恶劣,他便用许许多多趣闻逸事逗我笑,而他温柔的声音有种抚慰情绪、让人快乐的质感,我很少会对此无动于衷。

理查德对我有某种尊敬之意,因为我比他严肃而且我的体格远远要比他强壮。他会在他的朋友面前吹嘘我的健硕,并且为有一个能用一只手就可以轻易把他掐死的朋友而骄傲。他很重视体育技能与灵活度的锻炼,他还教我打网球,和我一起划船、游泳,带我骑马出游,而且非要让我的台球打得和他一样熟练才肯罢休。台球是他最喜欢的游戏运动,他打台球不仅仅是因为能够熟练掌握它,而且因为这种活动具有艺术性,在打台球方面,他总是格外生气勃勃又富于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