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前言(第5/7页)
在我们第一次交谈中,也就是关于南洋杉的那次,他称自己为荒原狼,这让我感觉有些疏远而且有点被他弄糊涂了。但这个名字却给我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尽管一开始我对这个名字并不习惯,但是很快,我对他就再也没有用过其他的名字,直到现在我仍然找不出任何一个更好的词来形容他。行走荒原的一匹狼迷了路只得待在城镇中,而曾辉煌一时的野外群居生活仍能从他那有些羞涩的孤独感、他的野性、他的焦躁不安和对家的眷恋以及无家可归的凄苦中找到。
有一次我得以整晚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那是在一个音乐会现场,我惊讶地发现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并没有看到我。起初演奏了几首韩德尔的曲子,乐曲声庄严崇高而又动人。但荒原狼坐在那里专注于自己的思考,对音乐或周围的事物都不闻不问。他坐在那儿,心却已经超然远去。他是一个孤独的陌生人,眼神看上去很低落,而且脸上带着一种冷漠且深受困扰的表情。韩德尔的曲子之后是几首弗雷德里曼·巴赫的交响乐曲,仅仅演奏了几小节,我就惊喜地发现这位刚才的陌生人脸上露出了微笑,很快投入了音乐声中。他完全被吸引住了,也就是用了十分钟吧,他兴致勃勃地沉浸在美好的梦境里几乎迷失了自己。我对他投入的注意力多过了音乐。当巴赫的乐曲终了,他清醒过来,移动了身子准备离开,却最终又坐了下来将最后一段听完。是雷格尔的变奏曲,这段编曲使很多人觉得冗长难耐。荒原狼也不例外,开始他打定主意要听下去,又开始神游,将双手放在口袋里,再次陷入了沉思。看不到刚才的快乐地做梦的神情,但最终不开心得焦躁起来。脸上再一次呈现出那种茫然和灰暗。灯光昏暗,身在其中使他看起来显得苍老、病态且心怀不满。
音乐会结束后,我又在大街上看到他,并且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他把身体裹在斗篷里,闷闷不乐看似疲惫地往我们住的方向走,却又在一家旧式小酒馆前停下,犹豫不定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走了进去。我突然冒出了某种冲动,也跟着他一起进去了。他坐在吧台后面一个房间的桌子边,老板和侍者看似熟稔地跟他打了招呼。我也向他问候了一声,在他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我们在那里坐了有一个钟头,期间我喝了两杯矿泉水,他要了一品脱红酒,然后又要了那杯一半的量。我提到在音乐厅看到他的事,但他并没有接我的话茬儿。他看着我要的矿泉水的瓶子,问我是否喝点酒。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说我从来不喝酒,这时以往那种无助的表情又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你说得很对,”他说,“过去好多年以来我试着克制自己,也进行过斋戒。现在我越发感觉我自己像个水瓶座,这是个阴湿的星座。”
我带着一点开玩笑的心态去注意他话里的内涵,而且发现他跟看上去不一样的是他竟然真的相信星座,而就在那一刻,他迅速恢复成之前那种温文尔雅的语气,这种口吻经常让我感到受伤,他说:“你是对的。不幸的是,我连那种占星学也不能相信。”
我起身告辞。等他回到我们的住处时已经很晚了,但是从脚步听得出来,他依然像平时一样,没有直接上床睡觉,而是在起居室待了超过一小时的时间。从我的房间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动静。
还有一个晚上令我难以忘却。姑妈出去了,我独自在家,这时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位可爱的姑娘,而她立刻求见哈勒尔先生,我认出了她就是他房间挂着的照片中的女孩。我给她指了他的房间就立刻离开了。她在他的房间待了一会儿,后来我听到他俩一起下楼出去了,开心地有说有笑。我非常惊讶于像他这样的隐士也有爱的人,而且还是这样一位年轻漂亮、优雅大方的女孩;于是我对他和他的生活的所有猜想都落空了。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他就只身归来,疲惫地拖着身子上楼,步态沉重且低落。几小时的时间里他都在起居室里轻轻踱步,就好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狼。整个晚上,几乎到黎明时分他的房间还亮着灯。我对那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所以只能说这么多。再一次我看到他在这位女士的公司里。那家公司位于镇子的一条街上。他俩胳膊挽着胳膊,看起来非常高兴,我惊奇地发现他那张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面孔其实非常有魅力——甚至露出了天真的表情!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有这样年轻的女孩喜欢上他,以及我姑妈为什么会对他有所偏向。尽管如此,那天他晚上才回来,依然像平时一样显得难过和沮丧。我在门口遇到披着斗篷的他,就跟之前几次相遇一样,他拿着一瓶意大利红酒,拿着它大半个夜都坐在该死的楼梯上。这情景使我觉得伤心。他这是过着多么孤立无助的生活呀!没人安慰、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