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禅和西方

这篇文章写于1959年,当时在意大利对禅的最初的兴趣开始流行起来。我们很犹豫,这篇文章是不是应该在这本书出版第二版时放进去,这有两个原因:

(一)禅的“波涛”在美国之外没有在艺术生产方面留下应该有的痕迹,现在,关于它的谈论已经大不像8年前那样紧迫。

(二)虽然我们这篇文章显然将禅的经验限制在文化“时尚”现象的范畴之内,研究它的原由,而不是对之进行宣扬,但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匆忙的(或者是理解出现误差的)读者可能会说这是广告,是轻率地试图进行移植——而事实上是在文章的最后对它进行了明确的批评。

但是,我们最后还是决定保留这篇文章,因为:

(一)禅的流行所象征的文化现象在美国依然存在——到处都形成各种反对的形式,对工业文明的非意识形态的、神秘—色情的反对(但愿是通过使用致幻药)。

(二)永远不应被别人的愚蠢所左右。

50年代末期,一家发行量很大的美国杂志在归纳最近一个时期的一个最引人注目的文化和习俗现象时写道:“最近几年,一个日本词,一个发声嗡而尖的词,人们经常会在很多不同的地方听到,好像是偶然之间听到的,或者是明确地有所指的,在同女士们交谈时,在学术性的会议上,在鸡尾酒会上,到处都能听到。这个小小的引人振奋的词就是‘Zen’(禅)。”我们必须澄清:佛学的禅已经超越了“习俗现象”,因为它是对佛学的一种阐述,佛学的历史已经有很多个世纪,对中国和日本的文化具有深刻影响;只要想到这样一点就够了:剑术、射箭、茶艺、插花、建筑、绘画、日本的诗歌都受到佛学的影响,如果不说是其直接表现的话。但是,对于西方世界来说,禅成为一种习俗中的现象还是最近几年的事,公众最近几年才听到“禅”这个词,这个词开始出现在一些表面上独立的评论中:禅和垮掉的一代、禅和心理分析、禅和美国的先锋音乐、禅和非形象绘画,最后是禅和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哲学、禅和海德格尔(Heidegger)、禅和荣格(Jung)等等。一提到这个词就使人们产生了怀疑,语言学家们怀疑这是一种欺骗,一般读者们迷失了方向,任何明智的人了解到这样一种情况时都会勃然大怒:R. L. 布莱恩写了一本关于禅和英国文学的书,他甚至在英国诗歌中发现了禅,这些诗作包括诸如莎士比亚(Shakespeare)和弥尔顿(Milton)到华兹华斯(Wordsworth)、坦尼森(Tennyson)、雪莱(Shelley)、济慈(Keats),甚至到拉斐尔前期的诗人们的诗作。但是,这一现象无论如何是存在的,很多非常有名的人物在研究这一现象,在美国和英国,出现了大量有关这一问题的著作,其中既有普及性的作品,也有学术性的著作。特别是在美国,很多人前去聆听从日本来的大师的讲座,特别是铃木贞太郎的讲座。这是一位可敬的大师,他把一生都用到了在西方传播这一学说的事业上,写了很多著作,成为这一学说的最高权威。

因此,需要弄清的是,是什么原因使禅在西方大行其道:为什么是禅,为什么是现在。很多事不是偶然发生的。西方发现了禅,想以此来改变思想和制度,这可能很天真幼稚,很肤浅。但是,如果一个事实出现了,这是因为一定的文化和心理情势联合促进的结果。

这里不是对禅的整套学说下断语的场合,对此已经有大量的著作做了论述,有的非常专业,有的专业性差一些。这些著作对这一学说做了必要的、进一步的探讨,进行了系统的论述。[1]这里最让我们关心的主要是,看一看禅的哪些因素吸引了西方人,使他们能够欣然接受。

在禅这一学说中有一种深刻的反理智的基本立场,这就是坚定地接受直觉的生活,不想在生活之上再加上解释,这些解释反而会使生活死板,会扼杀生活,会妨碍我们自由地、在其正面的断续性中理解生活。也许我们使用了一个正确的词。断续性在科学当中也像在普通关系中一样,就是我们的时代的属性:西方现代文化最终粉碎了连续性、普遍规律、因果关系、现象的可预见性等等传统概念。总之,它不再去确立一些试图将复杂的世界用简单和确定的词汇概括起来的普遍公式。一些新的概念进入了当代语言当中:含糊性、不确定性、可能性、或然性。将所有的草都打成一捆,像我们所做的那样,把当代文化的很多很不相同的部门中产生的思想同它们的明确的、确切的词义混为一谈,是很危险的。但是,这样的说法可能是含糊的,有人会不加怀疑地认为它是正确的,这一事实意味着,当代文化的所有这些因素是由一种基本的思想统一起来的,这就是,过去关于宇宙有序和不可变的观念在当代世界最多也不过是一种怀旧,宇宙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宇宙。因此——这还需要说吗?——就出现了危机这一问题,因为需要的是一种牢固的道义结构和对人的可能性的极端的信任,以便能轻易地接受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引进最终的秩序模式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