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第2/9页)

这就是说,居于统治地位的叙事观念企图消除语言中的异质,而新小说,一般来说,所有现代小说,都力图在其中写进它的矛盾复杂性。让·波朗对文本的这种异质混杂现象用诱惑航海水手的美人鱼作比喻来加以说明:

“如同美人鱼或人身牛头怪物,词语的力量是由一种奇异的混杂渗透、两个不可调和的异体相结合而形成。……经验告诉我们:词语所以有力量,就在它处在看不出的状态下;凡词语明显可见的地方,词语的力量就隐没不见!”

总之,对现代小说可读性提出质疑看来是一个徒有其名的问题:因为可读性概念是相对的,任何可读性从某种意义上说都以不读作为代价。重要的是问一问人们选定让人读或自己要读的究竟是什么。对此,人们还记得《琴声如诉》出版时出现的一种批评意见,责备作者不尊重“写作常规”:

“玛格丽特·杜拉斯并没有错误地认为同一事件可能……按照其叙述方式产生不同的情感。事件还是需要叙述的。……肯定地说,不论肖万、吉罗小姐发生什么情况……对我们来说,事件仍旧还是那样的事件,这些人物对我们来说仍然还是这些人物,我们对他们仍然没有什么同情之感。……只要不打乱小说的基本条件,不割断主导线索,小说怎么写都不成问题……在性质上须保持不变的,即保持叙事形成的幻想不变,而这一切正是一个新出现的流派竭尽全力要加以改变的目标。”

处于统治地位的叙事观念,宁取叙事形成的幻象以抵制文本。这种叙事观念采取简化文本手段无非是要求意义的表达让人觉得适当而欣悦。现代小说并不注意小说提供什么幻象,只求人们去阅读文本。现代小说不惜损害意义,而对词语能力提出质疑以达到布朗肖所说的“灾难性的写作”,或罗朗·巴特的“语言混乱”的目的:

“写作的欲求,即爱欲,就是那直接面对语言的混乱:即语言言之过甚又言之过少那种癫狂境界。”

因此,写作就是和无法说出的事物进行对质;向意义固有的溃散特性提出质询。

现在需要考察的论题是:《情人》中杜拉斯式的写法相对来说并没有打乱一般阅读习惯,这种阅读习惯已经能够适应现代性——也就是说,避开现代性了。总之,我的看法与某些人的意见相反,我认为杜拉斯的其他作品更能抵制种种文化俗套,她的那些作品不是可概述的,也不是可以归纳的,它们对其使之成为中介的东西仍然是强固而不可动摇的:文本中的“一句话”就取得激动人心的效果,也就是那种居于首要地位的绝对陈述:

他说:最后你说到什么?

她说:我说了。

所以,仍然是文本、话语、效果组成《情人》的叙事网络,文本、话语、效果无疑是不可忽视的,因此这就给通常的小说消费方式提供了一个支撑点。

《情人》中多义成分容易造成误解,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自传内容的配置,使之产生现实主义幻象,虽然作品在一些地方对此又加以否认;再是情人这个人物,这个人物很容易让人把他看作是某种感伤小说中同类人物,但在其他方面又显得奇特异常。人们一定注意到小说的标题,但大多不去注意它是这本书一个首要的字词,也是全书收尾最后一个字词,作为小说标题,这个词不是自始至终具备同样含义而没有变化,在小说阅读过程中,变化就显现出来了。

介于自传与一般作品之间

自传这种文学样式是按编撰法严格规定的某种法则所限定的,对此杜拉斯是既认可又不予同意,情况难以捉摸。所以这本书在自传与一般作品之间摇摆不定:在我的生活故事与我写作的故事之间摆动。叙述以第一人称开始,具有这种样式的作品所特有的那种回溯性叙事过程,如:

“太晚了,太晚了,在我这一生中,这未免来得太早,也过于匆匆。才十八岁,就已经是太迟了。在十八岁和二十五岁之间,我原来的面貌早已不知去向。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变老了。……衰老的过程是冷酷无情的。我眼看着衰老在我颜面上步步紧逼,一点点侵蚀,我的面容各有关部位也发生了变化……。我倒并没有被这一切吓倒,相反,我注意看那衰老如何在我的颜面上肆虐践踏,就好像我很有兴趣读一本书一样。……我知道衰老有一天也会减缓下来,按它通常的步伐徐徐前进。……我的面容已经被深深的于枯的皱纹撕得四分五裂,皮肤也支离破碎了。它不像某些娟秀纤细的容颜那样,从此便告毁去,它原有的轮廓依然存在,不过,实质已经被摧毁了。我的容颜是被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