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3/5页)

芬妮怎样注意地听,怎样怀着好奇和关切的心情,怀着痛苦和欢乐的心情听他讲,怎样留意他激动不安的声音,怎样小心翼翼把眼睛朝着任何事物,唯独不接触到他本人,这都是可以想象到的。开端是惊人的。他见到了克劳福德小姐。他是应邀前去看望她的。他收到了斯托纳韦夫人的字条,要他去一次。他认为这是她要与他最后见一次,作为朋友最后见一次面;他相信,她已意识到作为克劳福德的妹妹应该感到的全部耻辱和羞愧;他便怀着这样的心情去了,他对她充满着同情和体谅,以致芬妮听到这里,不能不为它是否最后一次感到忧虑。但是随着他的叙述的进展,这种忧虑消失了。他说,她是带着严肃的——当然是严肃的——甚至不安的神色与他会面的;但是在他还没讲一句有意义的话以前,她便谈起了这事;他承认,她的态度令他震惊。她说:“我听到你在伦敦,便要求与你见面。让我们谈清楚这件不幸的事。还有比我们这两个亲属更愚蠢的吗?”“我不能回答,但我相信我的脸色作出了回答。她发觉受到了责备。有时人是多么敏感呀!她的神色和声音变得更严肃了,然后又说: ‘我不想袒护亨利,诋毁你的姐妹。’她是这么开始的,但她后来怎么讲,芬妮,那是不适合,不太适合向你复述的。我不记得她的每句话,我也不想详细谈论它们。它们的实质就是对两人的愚蠢表示极大的愤怒。她责备她哥哥愚蠢,让一个他从来不屑一顾的女人牵着鼻子走,以致失去了他所喜爱的女人;但是可怜的玛利亚更加愚蠢,她牺牲了这么高的地位,让自己陷入了这么大的困境,只是为了想叫一个早已明确表示不爱她的人真正爱她。你猜想得到我有什么感觉。听听这个女人是怎么讲的: 那只是愚蠢,如此而已!这就是她对这件事作出的自觉的、轻松的、冷漠的结论!这里没有耻辱,没有丑恶,没有卑鄙,那么我得说,连一点令人厌恶的东西也没有吗?这就是她那个时髦社会所干的事。因为,芬妮,我们还能在哪里找到天赋这么丰富的女人?可是它葬送了她,葬送了她!”

略微想了想以后,他又带着无可奈何的平静态度往下说道:“我要把一切告诉你,然后永远不再提它。她只是把它看作愚蠢,那是仅仅因为暴露了,才给打上耻辱的烙印的。缺乏通常的谨慎,行动不知检点——她在特威克南的整个时期,他却到里士满去了[1];这样,她让自己落进了仆人的手掌。总之,这都是蛛丝马迹。呀!芬妮,她指责的正是他们留下的这些蛛丝马迹,这些破绽,不是罪行本身。他们败露机关是不谨慎的结果,她的哥哥这才不得不放弃全部可爱的计划,跟她一起出走。”

他住口了。芬妮觉得,这是他在等她说话,于是说道:“那么你认为怎样呢?”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吃惊得愣住了。她又往下讲,开始谈到了你;是的,这时她谈到了你,可想而知,她为她的哥哥感到惋惜,认为他失去了这么一个……这些话还合乎情理,不过她是一向对你很公正的。她说: ‘他丢掉的这个女人,是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她要是答应了他那就好了,她可以使他幸福一辈子。’最亲爱的芬妮,我希望,我的回忆带给你的欢乐会比痛苦多——这事本来是可能的,不过现在再也不可能了。你是不是希望我停止?如果是的,你只要讲一声,或者表示一下,我便会停止。”

但是她没有讲,也没有表示什么。

“谢天谢地!”他说。“我们大家都不免奇怪,一颗从来不知道狡诈的心怎么没有感到痛苦,但看来这是上天的仁慈意志。她谈到你,仍怀着热烈的感情对你赞不绝口;不过即使这时,也有一些杂质,也掺入了一些罪恶的因素——在谈话中间,她竟然喊道: ‘为什么她不接受他?这都是她不好。这个糊涂的女孩子!我永远不会宽恕她。要是她做对了,接受了他,他们现在已经快结婚了,亨利也会那么快活,那么忙碌,根本不会想找别的女人。他用不到费尽心机,再去讨好拉什沃思夫人。他们的关系最后只是普普通通的调情,在索瑟敦和埃弗林汉姆一年一度的会面而已。’你会相信这是可能的吗?但魔法破除了,我的眼睛睁开了。”

“残忍!”芬妮说。“多么残忍!在这种时候还谈笑自若,讲得这么轻松,而且是对你!太残忍了。”

“你说这是残忍?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不同。不,她的天性不是残忍。我并不认为她是要伤害我的感情。罪恶潜藏得更深;那是在于她根本不知道,也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感情;在于心理的反常,以致她认为,对待这件事采取她那样的态度是自然的。她讲的只是她习以为常听别人讲的那些话,也是她以为每个人都会讲的话。她的错误不是来自性格。她不会故意给任何人制造不必要的痛苦;尽管我可能是欺骗自己,我不能不认为,对于我,对于我的感情,她……她的错误在于她的根本观念,芬妮,在于她不懂得同情,在于腐朽的、败坏的内心。也许这对我更好,因为这可以使我对失去她不觉得可惜。然而事情并非如此。我觉得,我宁可忍受由于失去她而感到的一切痛苦,也不愿对她有我现在这种想法。我告诉了她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