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旅行的新鲜感,与威廉在一起的幸福感,很快对芬妮的精神产生了自然的效果,这时曼斯菲尔德庄园已被他们远远地抛在后面;到了第一站的终点,他们便得离开托马斯爵士的马车,她露出喜悦的脸色与老马车夫告别,并托他带回了问候的口信。

兄妹之间的愉快谈话是讲不完的。每一件事都给威廉的欢乐心情提供了新的养料,他谈笑风生,踌躇满志,不论讲到什么,如果开头不是,结束也一定是对“施拉什”号的赞美,推测它会担负什么任务,完成什么显赫的功绩,这很快会给他提供晋升的机会(假定中尉离职——威廉对这位中尉是心肠很硬的),或者一大笔奖金,于是他把它慷慨地分给家中每一个人,自己只保留一小部分,以便购置一栋小小的、舒适的房子,好和芬妮一起住在那儿,安度他们的中年和晚年。

芬妮眼前的心事由于涉及克劳福德先生,因此没有成为他们的话题。威廉对这事全都知道,心中为此悲痛万分,觉得妹妹对这么一个他认为具有最高尚人格的人,不该这么冷酷;但是他正处在热情奔放的年龄,不忍提出指责;他了解她对这事的态度,因此一句也没提起,免得惹她伤心。

她有理由设想,克劳福德先生还没忘记她。从他们离开曼斯菲尔德以来的三个星期中,她已几次收到他妹妹的来信,每封信上都有他亲自写的几句附言,它们像他的话一样热烈而坚决。这些信总是使她觉得既不愉快,又害怕。克劳福德小姐的文笔显得活泼多情,它本身便令她厌烦,何况她还不得不同时诵读她哥哥的附言——埃德蒙每次都要她把信的内容念给他听,否则不肯罢休;念完以后,她还得听他不停地赞美她的语言和丰富的感情。确实,每封信都包含着这么多的问候,这么多的暗示和回忆,这么多曼斯菲尔德的往事,芬妮不能不猜想,这都是故意写给他听的;她觉得她被迫充当了别人的工具,这种通信不仅要她听取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表达情意,还要她帮助把她心爱的人的感情推向她不希望的对立面,这是对她的残酷折磨。正是在这一点上,她相信她目前的离开对她是有利的。当她不再与埃德蒙生活在同一幢屋子中以后,可想而知,克劳福德小姐就不会再有这么大的兴趣给她写信,排遣她的烦闷了;到了朴次茅斯,她的通信便会逐渐减少以至断绝。

这些想法和千百种其他想法,在旅途中陪伴着芬妮,她觉得安全而愉快,尽管这是阴雨连绵的二月,他们的速度还是相当快。车子驶入了牛津,但她只是在路经埃德蒙的学院时,匆匆看了它一眼,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到达纽伯里以后,他们才舒舒服服地吃了顿饭,既算午餐也算晚餐,结束了欢乐而疲劳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他们又一早出发了,路上没有什么事,也没有耽搁,驿车正常行驶,到达朴次茅斯时天还没有黑,芬妮可以凭日光眺望周围的环境,对各种新的建筑表示惊讶。车子经过吊桥,进入了市区,这时光线才开始变得暗淡;在威廉洪亮的嗓音指导下,它从大街上拐进了一条小巷,停在一幢不大的房子门口,这便是普莱斯一家的住处。

芬妮非常激动,心跳不止,思想沉浸在希望和疑惧中。车子停下后,一个外表腌臜、似乎正在门口等他们的女仆走了过来,她好像不是要帮助他们,只是想向他们报告消息,一开口便道:“先生,‘施拉什’号已开出港口,一个军官刚到这儿来过……”这时,一个高大漂亮的十一岁男孩冲出屋子,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推到旁边,不等威廉打开车门,便大喊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已等了你半个钟头。‘施拉什’号今天早上已驶出港口。我看到了它。真是棒极了。听说它一两天内便会接到命令。坎贝尔先生四点钟来找过你,他是坐‘施拉什’号的小船来的,六点钟便得回军舰,他希望你能赶得上,与他一起回去。”

威廉扶芬妮跨下马车时,那个男孩瞪了她一两眼,这便是这位兄弟主动给予她的全部问候。但是他没有反对她吻他,虽然他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叙述‘施拉什’号驶出港口的一切细节上,这是他有权关心的,因为他马上就要在这船上开始他的水兵生涯了。

过一会儿,芬妮已走进门口狭窄的过道,投入了母亲的怀抱——她露出了真诚而慈祥的目光在那里迎接她,她的容貌使芬妮想起了伯特伦姨母,因而倍感亲切。两个妹妹也在那儿,一个是高大端正的十四岁少女苏珊,一个是全家最小的女儿,大约五岁的贝茜;两人见到她都很高兴,只是方式不同,但都没有表现相应的礼貌。不过芬妮不需要礼貌,只要她们爱她,她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