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小的好事(第7/11页)

她跪下来,眼睛盯着激流,说如果上帝能让他们重新拥有斯科蒂,如果他不管怎样,能够奇迹般地——她大声地说“奇迹般地”——躲过水流和涵洞,她知道他没有,但是如果他能躲过,如果上帝真的能让他们重新拥有斯科蒂,不管怎样,不让他卡在涵洞里,她当时保证说她和霍华德将改变自己的生活,改变一切,回到他们的故乡小镇,离开这片能够无情地夺走他们的独生子的郊区。她还跪在那里时,听到霍华德在叫她,在那一头、在雨中叫她。她抬眼看到他们正朝她走来,他们两个人,霍华德和斯科蒂。

“他躲起来了。”霍华德说,他又哭又笑,“我很高兴看到他,没办法惩罚他。他做了个躲雨的地方。他在立交桥下面给自己弄了个地方,在灌木丛里。他给自己弄了个像是鸟窝一样的地方。”他说。她站起来时,他们两个人还在朝她走来。她攥紧拳头。“‘堡垒漏水。’这个小疯子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一点也没湿。这个混蛋。”霍华德说着流下了眼泪。这时安火冒三丈地冲着斯科蒂去了,用巴掌扇他的头和脸。“你这个小魔头,小魔头啊你。”她一边打他一边大声说。“安,别打了。”霍华德说着抓住她的胳膊,“他没事,这是最关键的,他没事。”男孩还在哭,她把他抱起来,她抱着他,她抱着他。他们的衣服湿透了,鞋子因为里面有水而咯吱咯吱响,他们三个人朝家里走去。她把男孩抱了一阵子,他搂着她的脖子,他的胸脯贴在她胸前,一起一伏的。霍华德走在他们身边,嘴里说着:“天哪,真是虚惊一场。我的天哪,真是吓坏人。”她知道霍华德一直在害怕,这时才松了口气,然而他一点都不了解她所想到的,不可能知道。她那么快就想到了死,然后还有死以外的事,这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爱得不够。如果足够,她就不会那么快就往最糟糕的方面想。想到这种疯狂,她把头摇了又摇。她累了,只好停下来,把斯科蒂放下。余程他们一起走,斯科蒂在中间拉着两个人的手,三个人一起走回家。

然而他们没有搬走,再也没有提起那天下午的事。时不时地,她会想起自己的许诺、她主动说出来的祈祷词。有一阵子,她会略微感到不自在,但他们仍像以前那样生活——舒适而忙碌的生活,不坏也不算不诚实的生活,事实上,是有着不少满足感和小小快乐的生活。他们从未再说起过那个下午,过了一段时间,她不再去想那个下午。现在呢,他们仍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已是两年之后,斯科蒂再次身处险境,可怕的险境,她开始把这种情形、这次车祸和昏睡不醒视为一种惩罚。因为她保证过他们会从这个城市搬走,回到他们可以过一种更简单和更平静的生活的地方,忘了工资一下子涨许多,也忘了他们的房子,房子尚且崭新得他们还没有着手竖起栅栏,也没有种草。她想象他们每天晚上都坐在一间大客厅里,在另外某个镇,听霍华德读东西给他们听。

她把车开进医院的停车场,在靠近前门那里找到位置。这时她一点都不想祈祷了,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拆穿的骗子,内疚,虚伪,仿佛她要为所发生的事情而负责一样。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那个黑人家庭,她想起那个名字“纳尔逊”和上面有几张汉堡包装纸的那张桌子,还想起那个抽着烟盯着她的十几岁女孩。“别养孩子,”她走进医院前门时,对那个女孩的形象说,“千万别养。”

她坐电梯到了三楼,和两个护士一起,她们上去值班。这是星期三早上,差几分钟就到七点钟。电梯门到三楼打开时,正好有广播找麦迪逊医生。她跟着两位护士出了电梯,那两位护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她们又接着聊了起来,在安进电梯时她们聊天暂停过。她沿着那条走廊走到那个黑人家庭曾在里面等候的边上的小房间里。他们已经不在那里,可是椅子乱放的样子,就好像一分钟前那些人刚从椅子上一跳而起。她觉得那些椅子上也许还有热度。桌布上还是那些杯子和纸乱放着,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她在跟那间等候室在同一条走廊上的护士站停了一下。一位护士站在柜台后面,一边梳头,一边打哈欠。

“昨天夜里有个黑人做手术,”安说,“叫纳尔逊什么的。当时他的一家人在等候室等。我想打听一下他怎么样了。”

一位护士坐在柜台后面的一张办公桌前,面前有份病历。她抬起头看。电话响了,她拿起听筒,眼睛却一直盯着安。

“他不在了。”柜台边的那位护士说。她拿着发刷,眼睛一直看着她。“您是这家人的朋友还是怎么样?”